徐貞觀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是忐忑的。
因為雖然在人世間中,先祖似乎早預判到了自己的存在,但身為女子,登基稱帝,老祖宗怎麼看,終歸是個不好判斷的事。
徐太祖卻彷彿對女帝的存在並不意外,眼中流露出一絲慈愛之色,親手將女帝攙扶起來,仔細打量片刻,忽然得意地笑道:
“看來我後世那些個子孫還算爭氣,一代代改良基因,我徐家子孫終於也不似我這般潦草了。”
噗……趙都安聽得差點走岔了氣,女帝表情也呆滯了下,似沒想到老祖宗性格果然如宮廷史書上記載的那般“平易近人”。
張衍一假裝沒聽清,恭敬行禮:
“天師府當代傳人張衍一,參見徐氏前輩。”
徐太祖扭頭看向老天師,視線停留在他腰間的那一卷天書上,微微頷首,目露感慨:
“一晃許多年過去,看來天師府與皇室還算和睦。”
趙都安心中憋了一肚子疑惑,忍不住道:
“你真是老……太祖皇帝?你知道我們會來?認識我?又為何能長存六百年?為何要指引我們到來?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太多,太多的疑問。
他其實更想問的,是自己的穿越之謎,但外人在場,終究沒有開口。
徐貞觀也醒悟過來,有些激動地道:
“先祖,如今外界並不太平,您既然還活著,為何不曾現身?”
微風穿過拳館,大榕樹上葉片嘩啦啦抖動著,夕陽也格外溫柔。
徐太祖迎著君臣二人的視線,笑了笑,不疾不徐地道:
“念奴,去屋中取來我煮好的茶,我們坐下慢慢說如何?”
裴念奴一聲不吭,扭頭進屋去了。
不多時,她捧著茶盤走來,放在石桌上,幾人見狀,也只好耐著性子,分別圍坐在桌旁。
徐太祖坐在主位,環視幾人迫切的臉孔,這位歷經滄桑的老拳師笑了笑,說道:
“我知曉你們的來意,且放心,我既然引著你們來到這裡,你們所想問的,一切,我都不會隱瞞。
只是在此之前,我想知曉,如今外界狀況如何?
你們既然肯冒著生命危險,來到此地,想來必是外界已天下大亂,面對不可敵的強敵了吧?”
趙都安心中一動,看樣子,生活在這裡的老徐並不瞭解外界的變化。
徐貞觀遲疑了下,與他對視一眼,在得到趙都安的肯定後,女帝開口:
“回稟先祖,如今年代,距離虞國開國,已是六百餘年過去……”
她不確定先祖知道多少,索性用簡略的語言,將這六百年間的大事,以時間線的形式說了一遍。
而後,才將三年前玄門政變,自己登基,之後諸王叛亂,佛門搞事等細節,逐一講了一番。
徐太祖安靜聽著,一旁的裴念奴也豎起了耳朵,似乎很感興趣。
末了,當女帝說完,徐太祖眼中才流露出感慨的神色:
“滄海桑田,竟不知人間已過去六百歲月。”
徐貞觀有些急切地道:
“先祖,如今那佛門的法王發動戰爭,與我虞國廝殺的如火如荼,天師府內榕樹已枯黃大半,我們猜測,佛門或將出一位‘人仙’,故而才冒險來此地尋求解法。”
徐太祖似明白了她的意思,搖頭道:
“我無法離開這裡,也無法助你平定大亂。屬於我的時代早已過去,如今這天下,是你們的,我既無法,也不願介入因果。”
徐貞觀一怔。
旁邊,趙都安忍不住了,他索性攤牌道:
“老徐,廢話就別說了,我們的時間不多,也浪費不起,每多浪費一天,外頭都不知有多少人在戰爭中死去。
你安排了這麼多,總不會是將我引過來,就為了問一問外頭髮生了什麼吧?
我也不管你為什麼能活到現在,我們不如開啟天窗說亮話,你問的問題,我們已經回答了,那現在該輪到你回答了。”
徐貞觀一驚,桌子底下忙用腳輕輕踢他,一個勁瞪眼睛:
你怎麼這麼和先祖說話?
趙都安假裝沒看見,只盯著徐太祖,大有一副黃毛進家門,威逼脅迫老岳父的感覺……
不同於徐貞觀輩分上太小,張衍一以晚輩自居,趙都安身為穿越者,對這個世界的人沒有那麼多尊敬,他信奉的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老徐似乎幫助了他很多,也算是他修行路上的師父,但趙都安心中並沒有太多感激的情緒。
因為他很清楚,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名老拳師的安排。
而作為被安排的人,他當然有理由憤怒。
“我知道,我之所以踏入皇室的修行路,很可能有你的引導,龍魄之所以時隔六百年找上我,也必是你的授意。
裴念奴跟著我一路走來,如今想來,也更像是你提早安排在我身邊的一雙眼睛,包括拓跋微之,也是你在六百年前安排好的,專門在等我的一手棋。”
趙都安身體微微前傾,死死盯著徐太祖,平靜說道:
“我這一路走來,經歷了太多個想做棋手的人,他們每一個都想將我當做棋子。
坦白講,我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你是貞觀的先祖,我可以看在她的份上,不與你計較這些,但我今天來到這裡,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
安靜。
夕陽西下,石桌旁,徐貞觀驚訝地看著他,似乎沒料到趙都安此刻竟如此強勢。
這一刻,女帝忽然心有所悟,是了,自己這一行人來到這裡,每個人都有著目的。
自己是為了確認太祖生死,尋找擊敗佛門的方法。
張衍一是為了尋求成為“人仙”的途徑。
拓跋微之與裴念奴作為工具人,是在執行許多年前先祖教給她們的任務。
而趙都安……
他要的,是一個答案,一個解開他身世之謎,解開一切“安排”的答案。
念及此,徐貞觀看向他的目光柔和起來。
然後,她很認真地想了想,做出了一個冒犯的舉動,她坐在了趙都安身邊,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目光平靜地望向自家先祖。
就像一種無聲的站隊和表態。
徐太祖迎著君臣二人“逼問”的視線,神色平靜。
他緩緩喝了口茶,放下茶杯,輕輕嘆了口氣,說道:
“我有一個故事,你們想不想聽?”
“什麼故事?”趙都安心中一動,問道:“關於你?”
徐太祖搖了搖頭,他的目光望向院子外頭火紅的夕陽,似乎陷入回憶:
“一個,關於一千年前,摩耶行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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