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第102章 人世如囚籠,你我皆困獸

“大人?大人?”

鐵家院中,見趙都安盯著紙條,愣神許久,兩名緝司輕聲呼喚。

趙都安這才回過神。

鄭老九心思敏銳,道:“大人可是想起了什麼?這紙條若為真,只怕大人您的行跡,也已被逆黨監視。”

趙都安沉默了下,將紙條攥在掌心,說道:

“你們在這裡‘保護現場’,我需要去驗證一些事。”

說完,他邁步走出院子,騎上馬背,朝白馬監方向疾奔。

疾風吹起他散亂的頭髮,趙都安抿了抿嘴唇,是你嗎?……

從白馬監出城的路有很多。

其中一條,便是從側門出,往最近的河邊。

可乘船渡河,循著一條狹窄的,河道兩側滿是建築鋪面的繁華地帶,繞個彎,便可入渾河,去渡口。

朱逵匆匆抵達河岸,一名等客的船伕登時壓低帽簷,裝看不見——平白百姓最忌做官差的生意,動輒不給錢。

“那船家!”

朱逵大步走上前,拎起佩刀,未曾出鞘,只往對方脊背拍去,厲聲道:

“官府要事,借你這小舟一用,不用伱操船,上岸等著去,待回來少不了你的賞錢!”

船伕苦著臉,想要婉拒。

但朱逵身上那一身虎皮,搭配滿臉橫肉的長相,哪裡敢說半個不字?

唯唯諾諾,將腳下只能容三五人的破船拱手送上。

朱逵躍上甲板,熟稔地撈起船篙。

細長的木棍朝水底岸上一戳,腳下的小船便靈巧地,如離弦之箭,駛離河岸。

走出一段距離,他又將拎著的包袱抖開,披上自己的衣服,以遮掩吏員的身份,刀也塞入包袱內。

再戴上從船伕頭上摘下來的斗笠,活脫脫一名壯碩船伕。

“譁……譁……”

小舟劃破水面,很快進入繁華熱鬧的河段。

前方每隔一段,都架起石橋,兩岸商鋪林立,行人如織。

朱逵機警地撐船,速度保持在比正常稍快。

耳畔小販的叫賣聲,茶樓裡說書人的驚堂木,天橋上雜耍藝人的喝彩……

朱逵默默撐船,安然無恙地駛過最熱鬧的河段,稍稍鬆了口氣之際,忽見一側岸上有府衙官差急匆匆奔過。

朱逵登時側身,生怕被往日同僚認出,船也慢了下來。

終於,那群官差遠去,朱逵這才鬆了口氣,正要提速,卻只覺船尾猛地沉了沉。

而後,一道熟悉而淡漠的聲線,遞了過來:

“老朱,你這是要去哪啊。”

朱逵身軀倏然僵硬,攥著船篙的手猛地一抖,也忘記了撐船,只任憑小舟順流而下。

他脖子一寸寸迴轉,只見船尾,趙都安正負手而立,平靜地審視著他,眼神意味難明。

“大……大人……”

朱逵嗓音有些變調,愣了數息,才後知後覺,強行擠出討好諂媚笑容:“您怎麼……”

“辦完事了,回衙門歇歇,恰好在岸上瞥了眼,瞅著身影熟悉,沒想到真是你。誒,這時辰,哪有不載客,空船渡河的船伕?”趙都安淡淡道。

是啊,哪有不載客的船伕?朱逵苦澀一笑,說道:

“卑職見快到晌午,便想著回家。”

趙都安說道:“這可不是去你家的方向。倒像是出城,回你老家的方向。”

朱逵沉默。

趙都安俯瞰著船伕打扮,精明強幹的老吏,說道:“鐵尺關是逆黨,已於上午被逮捕,梨花堂從他的案頭,尋到了一張寫於昨夜的情報。

是關於我的,我想了下,知道這件事的人極少,而你恰好是最可疑的一個。”

朱逵沉默。

小舟順流而下,兩岸的景色也愈發宜人,垂柳倒映在水面,河面也碧綠如翡翠湯。

趙都安嘆道:“其實,我早該想到的。白馬監那麼多使者,為何我這般的‘草包’,卻能招攬到你這樣精明強幹的老吏?

為何,那日我突然去抓莊孝成,詔衙的人都沒反應過來,但莊孝成卻還是提早潛逃了?”

“我此前只以為,是對方早有佈局,所以足夠機警。但還有另一種可能,便是,我身邊同樣有匡扶社的眼線。”

“這樣也能解釋,為何莊孝成與芸夕,一老一少,卻能在一整隊禁軍的追殺下,一路平安地逃到南郊竹林,地神廟中,因為那時候,帶隊追殺的正是你啊。”

朱逵仍舊沉默。

趙都安自嘲道:

“可笑,那時我還以為,是你懂事,知道不貪功,所以才圍而不擒。

但之後,我被術士打暈,險些喪命,你那時露出的關切應當不全是假的,畢竟我若死了,你也難辭其咎。

你呀,和那個芸夕一樣,都是被莊孝成隨意拋棄的棋子,不帶半點心疼,也不會考慮你們的生死。”

他忽然有些恨鐵不成鋼:

“但芸夕年紀小,涉世未深,被莊孝成騙的五迷三道,自以為正義,蠢得也算可以理解。但老朱你不是啊,以你的閱歷,應該很清楚這些,為何還要替他們賣命呢?”

朱逵依舊沉默!趙都安呵斥:“說話!啞巴了!?”

滿面風霜的老吏終於開口,嘆道:

“大人既已洞悉了一切,卑職又有什麼話可說呢?難不成求饒麼?”

趙都安說道:“馬閻擒拿鐵尺關時,願意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但他沒有珍惜。我也可以給你一個。”

朱逵搖了搖頭,彷彿認命了般,忽然低低地笑了下:“其實,卑職對這一日早有預料了,無非早來幾天,或晚來幾天,其實只這一個多月,我便已走在鬼門關前三次了。”

“匡扶社的術士險些殺你,是一次。

那是我沒想到的,也是個意外,當時我想,你若死了,我也逃不過牽連,想著你若醒不過來,我便直接逃跑。但你醒了。”

“大人你入宮,接受聖人質詢,是第二次。那次我甚至準備好了後事,但你竟翻盤了。”

“再然後,就是這次。逆黨還是輸了,但我卻耗盡了下半生的運氣,終歸落到了大人手裡。

其實,我在見識過大人這段時日的手段後,就明白,遲早會被您看破。這條命能續了這麼久,也該知足。”

小舟順流而下,周圍有鳥鳴聲,好似哀樂。

趙都安說道:“理由呢?逆黨許下什麼好處?你就不為家人考慮?哦,是了,你的兩個孩子早送出去了,但髮妻還在吧。”

朱逵說道:“我方才逃跑時,就已命人往家中送信,我那老妻,此刻想必也收拾細軟想法子出城,我本想著,哪怕暴露,由我吸引追兵,她能逃掉,但眼下看來,也是逃不脫了。”

你們怎麼都一個套路……鐵尺關這樣,你也這樣,跟老子在這玩純愛?趙都安心頭一股無名火起,再次追問:

“理由呢?”

朱逵那張醜陋的臉上,終於再次擠出無奈的笑:“我沒辦法啊,大人,我沒辦法。”

趙都安挑眉:“你被脅迫了?因為老家的一雙兒女?”

朱逵點了點頭,然後道:“但說這些,有何用呢?我在府衙混了二十多年,見慣了太多犯人的情非得已,但他們也鮮少有無辜的,於是心腸也早硬了下來。

今日可算輪到我,只能說天道好輪迴。”

頓了頓,他丟下船篙,放棄反抗:“大人抓我回去吧,也許這也是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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