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有多殘酷?這裡的每一個人都一清二楚。
見他遲遲不做聲,躺在床上的孟呦呦再一次開了口,聲息虛弱道:“霍青山,我們是一樣的。”
相愛過的人是不是都會遺留一些難以言明的默契,時不時冒出來那麼一下,比如此刻,霍青山幾乎是瞬間就聽明白了她這句沒頭沒尾的話。
記憶被眼前這張臉龐拉回到那晚的洞穴裡,他渾身溼透躺在地上、臉色蒼白,她守在旁邊又慌又怕、哭成了淚人,臨昏迷前一秒他還在懇求她:“呦呦,求你,別放訊號彈,我不想放棄。”
而現在,她告訴他,我們是一樣的。
能一樣嗎?霍青山在心裡自問。
最起碼,這一切成立的前提都得建立在她還具備處理資訊的能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霍青山不認同地皺眉,話語裡亦帶著明顯的不贊同:“你現在這個樣子,留在監聽站還有什麼……?”話說到一半卻又截住,估計是怕刺到她的逆反心理,臨時換了種表達:“呦呦,盲目逞能毫無意義。”
他的語氣越發的溫和,循循勸導:“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合電臺監聽這種高精度屬性的工作,繼續待在這裡也無濟於事。
我問過觀察所的衛生員了,你現在耳道的感染情況很不樂觀,長久這樣白白耽誤下去,會有致聾的風險。更何況你現在發著高燒,體溫要是一直降不下來,更是會有生命危險。無論以上哪一種情況真的發生了,這對監聽站和整個陣地來講,都會是一個巨大的損失。
呦呦,這次聽我的好嗎?先回去接受治療,等身體養好了再回來,沒人會因此看不起你。你要知道,你的價值應該在於儘可能長久且持續地發揮作用,爭的是滔滔不絕,而不是隻盯著眼前的一朝一夕計算。”
頗有耐心地聽他把話說完,“有意義!”沒有言辭激烈,孟呦呦出乎尋常的平靜,一字一頓道:“當然有意義!”
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她望著他,久久沒有說話,像是在思考,幾秒過後,孟呦呦忽然開口,聲音輕輕的:“霍青山,你執行過那麼多次野外任務,那你見過真實的狼群嗎?”
霍青山愣了下,不明白這話題怎麼突然拐到了狼群身上,但還是配合她的問法,誠實地點了下頭,“見過。”
“你說狼群裡那些已經老弱病殘的狼,為什麼沒有被大部隊拋棄呢?”孟呦呦提出質疑:“明明那些老狼、傷狼的體力都大不如前、甚至有的行動困難,要是沒了它們,大部隊的行動不是更快、更敏捷、更安全嗎?難道僅僅是因為它們不願拋棄族類嗎?”
經驗,是老狼最不可替代的價值。它們熟悉獵物的習性,懂得如何埋伏、包抄,甚至預判天氣變化。沒有老狼的指引,年輕的狼群可能盲目追擊,最終空耗體力,甚至落入陷阱。
傷狼的作用也同樣重要。它們雖無法衝鋒陷陣,但釋放的氣味能穩定狼群的情緒,尤其在危機時刻。當遭遇強敵或狩獵失敗時,傷狼的存在能讓躁動的年輕成員冷靜下來,避免因慌亂而潰散。
這些在地球上延續了數千萬年的群類中,蘊藏著真正的生存智慧——不是隻留下較為強壯的個體,而是讓每個成員能夠發揮出的價值最大化。哪怕它已不再矯健,卻仍能用經驗、鎮定和忠誠,託舉整個群體走得更遠。
霍青山一向很聰明,一般她點到這裡,按照以往他就該懂了。可看他的反應,男人面上的表情從頭到尾沒出現一絲一毫的變化,沒有一點訝意,也沒有一點恍然,沉靜如死水。
孟呦呦只得語調緩緩繼續道:“你不瞭解阿尤,他年紀還太小,性子粗心毛躁,心理素質不夠成熟,遇事容易慌,而且剛來這邊沒多久還在適應期,要是我走了,他會覺得這個監聽站的擔子一下子全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了。”
刻意頓了下,尾音輕揚:“霍排長,你猜,後果會怎樣?”
她賣了個關子,一個答案就擺在明面上的關子。
像是也沒期待他當下能有什麼反應,孟呦呦兀自輕笑了下,接著自己的話往下說了起來:“但是阿尤他腦子其實蠻靈光的,學東西很快,碰到誤區也是一點就通,要是能有個人在旁邊盯著他,他會穩當很多。”
“霍排長,這就是我繼續存在於監聽站的價值。”她的語氣忽然定了定,帶著十足的認真:“這裡需要我,所以我得留下來。”
誰都聽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句古訓,它告誡人們要先儲存根本,將目光放得長遠些,別怕後面沒有用武之地。
但戰場從不是容人喘息的地方,它最是不留餘地,勝負往往就決定於“一朝一夕”的爭奪。看似不過是片刻的鬆懈,眨眼間,局勢便可能徹底逆轉、天翻地覆。
倘若一個崗位空缺出來,一個監聽樞紐站癱瘓個半天一天的,都足以牽一髮而動全身,其影響最終輻射至整個戰區,引發難以預料的連鎖反應。
你主動割捨了一隻耳朵,就要做好身體協調功能失衡後,被別人趁機砍掉手腳的準備,甚至是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