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西州二手
左家鑾寶齋臨水而建,在西邊一側更有樓簷向外伸出,搭有雕樑畫棟的觀景臺,站在其上能夠將赤金城清水河的美景一覽無餘。
尤其是像今晚這種時分,清水河上星星點點,各種規制的船隻在河中搖曳,船上的朦朧燈光,將這條蜿蜒穿過赤金城的清水河點綴的好似一條不斷舞動的火龍。
再一細聽,又能聽到各色小船裡,傳出嗚嗚噎噎的軟糯嗓音,加上古箏編鐘恰到好處的陪襯,讓人生出一種醉生夢死的夢幻感覺。
“桃葉兒尖上尖,柳葉兒就遮滿了天,在其位的這個明哎公,細聽我來言吶!此事哎,出在了京西藍靛廠啊,藍靛廠火器營兒,有一個松老三!提起個松老三,兩口子賣大煙
!一輩子無有兒,生了個女嬋娟!姑娘叫大蓮,俊俏好容顏。此鮮花無人採,琵琶斷絃無人彈吶……”
此時左家這方鑾寶齋暗處,竟隱隱傳來一個虛無縹緲的蒼老人聲,隨著清水河中的花船鐘鼓,輕輕的哼著這首不知名的民謠。
照理說,左家觀景臺應該不會缺少來此意氣風發的舒意之人才對,如此開闊的視野之地,可不正是吟詩作對、談笑風生的最佳場地嗎?
可一位寬袍老者偏偏不在此處高臺,而是拎著酒罈高作於那鑾寶齋九層大殿的琉璃瓦礫之上,斜歪在一處勾角里,愜意的哼著只有自己懂的小曲兒,時不時的抬起酒罈,灌上一嘴赤金城出了名的浮蟻綠酒,玉液瓊漿滴落在灰袍上也不理會。
“奴好比貂蟬思呂布,又好比閻婆惜,坐樓想張三!太陽落下山,秋蟲兒鬧聲喧!日思夜想的六哥哥,來到了我的門前吶……”
他一邊哼著歌謠,一邊喝著酒,時不時的會朝著遠處一隻停泊了許久的花船瞧去,讓人瞧見了恐怕還會誤以為是看中了這花船之中的哪位妙齡少女,只是他雖喝著酒,但眼神清明,分明沒有半分雜念。
不多時,一個人影踩著琉璃彩瓦輕輕趟過來,寬袍老者沒有回頭,卻是繼續喝著自己的浮蟻綠酒,未加理會。
那人在身側站了幾刻,搖了搖頭一屁股坐下,才輕聲開口道:“漁老兒,我記得你是不飲酒的!”
“切,”被稱為漁老兒的漁處機鼻子冷哼一聲,又灌了一口酒,玉液滴出嘴沿,沾到花白鬍子上,他也不去擦拭,“誰規定從前不喝,現在以後就不能喝的?”
“我記著你可是秀才,言出必行的!”那人笑笑,一雙眼眸同樣看向遠處的花船,雖然笑著但眼神裡寂靜又清冷,瞧不出情緒。
“老朽老了,很多事情都忘記了,很多規矩也都忘了,怎麼?這活到老了,還不許我做些從前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
寬袍老者回頭瞪了一眼這鑾寶齋的少主人,揚了揚手中酒罈,一臉挑釁。
那人擺了擺手,從身側一摸,竟憑空變出兩隻牛皮角壺,上面用金絲綵線縫製而成,一看這酒壺就知道非是凡品,瞧的漁處機眼睛都直了。
“我娘釀的桂花酒,嚐嚐麼?”
漁處機聽罷這話,先是一愣,接著立即砸了咂嘴,慌忙站起身來,規規矩矩的將自己原本的酒罈放於一邊,輕輕走過去,雙手接過牛皮角壺,又坐回原先的位子,倒沒率先開喝,而是瞧著酒壺看了半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天天就這麼看著,是個事兒麼?要不我將人請到咱鑾寶齋來?”
左良拿起酒壺啐了一口,指了指遠處的花船,輕聲問道。
聽到左良這麼問,漁處機揭開酒蓋,正欲嘗一嘗這老夫人所釀之酒的動作也停了,瞧了瞧遠處花船,暗暗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沒用的,還是算了,我過不了自己那關!”
說完這話,漁處機才仰頭抿了一小口桂花酒,那酒入口醇香,舌尖開始的苦味稍縱即逝,立即就變成了八月的桂花香氣,滿嘴四溢,等到酒汁入喉進肚,漁處機感覺整個人的胸腔之間都充斥著醇馥幽鬱之氣。
漁處機不自覺的就想起了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睹物思人,眼眶頓時就溼潤起來,喃喃道:“好酒,好酒啊!少爺,怪不得這全府上下所有人都愛夫人這口酒,老朽之幸啊!”
左良舉起酒壺,搖搖示意一回,算是隔空碰杯,二人又灌進一口小酒。
漁處機抱著牛皮角壺,砸了咂嘴,回味無窮,似乎覺得有酒喝,又能夠瞧見遠處花船上的人,此生也無憾了。
“你有沒有想過,漁芙她,其實很想你。”左良緩緩說道,眼神灼灼的看向漁處機。
只是那漁老兒的那張臉隱藏在花白鬍子裡,瞧不出什麼表情。
漁處機搖搖頭,一臉痛苦,“讓她誤以為自己的爺爺早就老死了病死了被人害死了最好,我也沒什麼臉面,去見被我搞成這樣的孫兒!”
左良嘆了口氣,喝下一口酒,安慰道:“漁老兒,你太固執了,那件事情誰都知道不是你的錯,你為什麼非要往自己身上攬呢?於你於她又有什麼好處?”
“說到底,還是我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我,她父母怎麼會死?我的孫兒又怎麼會淪落到花船之上?少爺,這都是我的錯,我知道的……”
左良搖了搖頭,不再說什麼,顯然對於漁老兒來說,自己心中的那一關才是他走出枷鎖的關鍵所在,誰勸都沒用。
只是這麼一來,就苦了那個花船上的香荷樓花魁漁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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