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惶惶如夢

他神魂震顫，不覺抬頭仰望，視線好似遠遠躍出了這片漆黑的地底，只覺得自己坐在一塊沒有天際的屋脊之下，混沌不堪的烏雲籠罩其上，好似一團團一根根厚重沒有邊際的梁木，而這地底躺在地上的屍體好似一個個活了起來，變成了地底孕育眾生，誰也不能走出這間充滿著詭異的屋子。

他低頭四顧，放眼四周，發覺遍地都是黑沉沉的暗影，忽然間他心裡生出一絲害怕，又從那僅存的害怕之中永生出一腔孤勇，決然的朝著地上揮舞出一式劍光。

董公公眼神飄忽不定，察覺到尉遲均神情間的猶豫和仿徨，還未有所動作，便只見一團銀光沒入身旁的地裡。

無數道霸道無匹的暗勁從地底迸散而出，在地面炸散。

有數道屋頂被劍光洞穿，沉重的屋樑、石塊轟隆隆滾落在地，外頭的燭光隱約照進地底二層的洞窟之中。

董公公不得不急掠而起，倒退出去，心中驚疑不定：“怎滴這個年輕人如此詭異，竟能在我兩拼鬥之中出神，這可是對敵的大忌，可這小子修為又如此厲害，真叫人奇了……”

忽而烏雲被冬風追走，月頭斜斜的照進地底，青年和老宦官遙遙相立，默然對視。

尉遲均手握窮神劍，手腕時而翻動，劍鋒在夜色之中輕輕旋動，閃動之間，彷彿久遠山脊上的鬼火。

下一息，董公公忽的身軀震顫，耳邊猝然掠過幾句古老陳舊的輕語，年輕時候忘卻的許多隻言片語，竟彷彿在此刻全然被他記起。

那些他多年鐫刻在自己貢牌之上的銘心話語，好像來自那個他這輩子最親近、可是卻又覺得最遙遠的人。

“董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就憑你這個德性，也配入宮做太監？今日的三錢俸錢還不速速交上來！”

“你們幹嘛！為什麼這麼欺負一個小太監，他還是個孩子！父親，你看看，這幫老太監實在太過分了！我要你教訓他們！”

“好好，婉兒，就依你之見處罰他們！來人，將這幾個拖出去仗打一百棍！”

……

“這個太監眉清目秀的，瞧著還有些面熟，以後就跟著我了，嘻嘻，太后，您就成全了婉兒吧！”

“董理，你入宮已有十年，念在你服侍哀家兢兢業業，少有差錯，今日便差了你，以後跟著皇后娘娘，還不謝恩！”

……

“你叫董理呀？”

“是的，娘娘！”

“咱們是不是見過啊？”

“娘娘……不曾，不曾見過的……”

“哦！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是！”

董公公苦苦一笑，搖頭從沉思之中回過神來。

當年他十歲入宮，是安家供給皇室的內監，受盡屈辱，幼時受安素婉意外之舉相救，自此大紅大紫，得以入得皇太后身邊，作為伴侍侍後左右。

鸞唐初年，皇帝登基，安素婉入主後宮，機緣巧合之下，董理被安素婉從皇太后身邊要到自己身旁。

彼時，一個哀嘆命運不公的缺陷少年，一個如花似玉美若天仙的勳貴公主。

註定，這是一場自相情願的救贖之旅。

少年愛著少女，一往而深。

如今，他們已經成了大赫王朝舉足輕重的人物。

“是否我早就錯了，錯在我不該進宮，錯在我不該遇見你，錯在我不該如此努力，只為了能夠離你近一些，更近一些……”

“是不是當初我沒有遇見你，我便早就已經死在了哪個王侯的茅房或是馬廄裡，也就沒了我這幾十年來，護心護主的殺戮？”

董公公垂下頭，手掌忽然攤開，露出掌中最當中的那條血紅細線，目露溫柔。

那條血紅細線，包裹纏繞著一縷烏黑髮亮的青絲。

他探手入掌，捻起那縷秀髮黑絲，抬眼與尉遲均對視一眼。

惶惶如夢。

慼慼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