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從東方的山林中升起,曙光推開黑夜,放出燦爛的金黃。晨露在草木間閃爍,鳥兒也隨之甦醒,四處是悅耳的啼鳴。
修洛特面朝朝陽,赤著上身,腰間繫著最方便的白色襠布。他面前是一缸冷水,還有一個陶盆。伯塔德靜靜站在前方,看著他的臉。
他舀起一盆冷水,從頭頂上澆下。水流如瀑,流過全身,晨風中瞬間寒冷,身上一層雞皮疙瘩,卻依然面不改色。按照武士的要求,他要始終保持堅毅,不能有一絲的畏寒或者猶豫。
稍過了一會,等水珠微幹,他又澆下一盆冷水,如此重複,直到把一缸水澆完。伯塔德才露出了微笑。
“不錯,修洛特,你已經有了些武士的氣概。現在已經是四月,天氣開始轉暖,耐寒的意志訓練會很快停止。然後早上我們就改成敏捷訓練,等到十月份,溫暖的雨季過去,再恢復如初。”
修洛特面色堅毅的點點頭,他的臉已經凍僵了,暫時無法說話。
這時,一隻紅色的小鳥被修洛特所吸引,繞著少年邊飛邊叫。小鳥頭上有明顯的冠,面部呈黑色,飛行極快,叫聲高亢歡快,音色流轉不同,時不時過來啄一下他腳下的水花。修洛特怎麼看怎麼眼熟。
“咦,歡歌求偶的雀鳥,是生育女神託納卡西瓦特爾的賜福。這是一個吉兆,看來萬物繁衍的季節到了。修洛特,你得壓制自己的慾望。當然嘗試一次,完成男孩到男人的轉變,也是很必要的。”
看到吉兆,伯塔德心情很好,難得的開了個男人的玩笑。
修洛特挑了挑眉頭,他的臉終於可以動了。
“伯塔德,你已經被阿維特帶壞了。你可以不用在祭司面前展現自己的神學知識。託納卡西瓦特爾也是豐收之神,看到紅雀歡歌,就證明春耕的季節已經到來!”
這隻美麗的小鳥就是北美紅雀,廣泛分佈在中美洲和北美洲的山林間,四月是它們求偶交配的時節,會有格外美麗的歌聲。對修洛特來說,會更熟悉它另一個廣為人知的名字,“憤怒的小鳥”。
正說話間,兩人就看到東方的天空,遠遠的有一道濃煙漸漸升起,煙柱飄散在天空中,不是太密集。過了一陣,又一道濃煙緩緩升起。伯塔德看了看煙柱的方向,才釋然的點頭。
“主神庇佑!都是村莊的方向。這是米爾帕的預備,放火燒林,春耕要開始了!”
聞言,修洛特贊同的點了點頭。在這個時代,墨西哥諸部的農業,有奇南帕和米爾帕兩種,也就是水上浮田與旱田。憑藉著新大陸高產作物的優勢,哪怕沒有鐵器與耕牛,這些田地的產量,依然絲毫不遜色於舊大陸。
奇南帕是河湖地形裡,高產多收的水中浮田,更是墨西加城邦強盛的根基!一公頃奇南帕園地可以養活至少二十人,相當於每畝地一個半人。修洛特想起曾經看過的明代典籍,“附郭膏腴之田,每畝收穫不下五六石”,奇南帕便相當於天朝江南最上等的水田!在帝國首都,湖中之城特諾奇蒂特蘭擁有九千公頃以上的奇南帕園地,支撐起一座超過二十萬人的宏偉巨城。這座石器時代巨城的人口,甚至多於此時西歐的任何一座城市,和天朝的開封、杭州彷彿。而這次出征,首都三城加上湖區的村莊,一百五十萬人口,便直接提供了五個希基皮利,四萬人的王室直屬武士。
修洛特曾經跟隨過父親,參觀過家族的奇南帕園地。這種肥沃的浮田,是每一個貴族家庭的核心。但他並不熟悉米爾帕旱田,這種中美洲最廣泛的耕作方式。
農業是帝國的根基,人口是文明的基石,只有核心人口眾多的文明才能真正成長為帝國。修洛特想到天朝上億核心、奧斯曼千萬核心、法國千萬核心.當然,南亞次大陸除外。
考慮到這裡,修洛特就決定去親自看一看米爾帕旱田的耕作。武士的行動從不拖延,想到就立刻去做。他和伯塔德商量了會,後者點點頭,就去召集一百名武士追隨者。
然後,修洛特又去找到托特克,告訴總指揮官,自己想去東方佔領的奧托米人村莊,“為春耕舉行祭祀儀式”。
聞言,托特克皺了皺冷硬的眉頭,粗聲說了句“你小心奧托米鬣狗的襲擊”,就又給了一百武士的護送隊。
就這樣,修洛特就穿上土狼祭司服,帶著兩百武士,背上十天的糧食,向東方的山村步行進發。
此時,毫無進展的圍城戰已經進行了半年。墨西加大軍早已在奧托潘城下展開。古典時代的圍城戰,並不是幾萬軍隊在城市下堆成一團。而是要充分設定營地,展開部隊,控制周圍要點,截斷城市的糧道和水源。
眼下,山城周圍兩天內的村莊,都已被聯盟肅清。離修洛特最近的村莊,便在東方兩天半的距離。武士小隊於是沿著糧道,蜿蜒向東而去。
修洛特一路行軍,中間遇到過一次運糧隊。幾百聯盟的民夫揹負高高的糧包,在山間的小路中艱難行走,沉重的糧食幾乎壓彎了他們的脊樑。在民夫們周圍,則是上百全副武裝的武士和民兵,時刻警惕著奧托米人的襲擊。看到這一幕,修洛特搖搖頭,這種運糧的效率,路上至少得消耗一半。而民夫們也會如同耗材一般,不斷在襲擊中損耗。
眾人在山林中行軍了兩天,並沒有看到襲擊的奧托米武士,反而遇到走出山林投降的奧托米山民。如今,附近的村莊都在墨西加武士的控制下,村莊周圍開墾出的耕地,也被聯盟所掌控。現在是春耕的時節,春耕必須要開始。如果再沒有春耕,一年都沒有收穫,那接下來就必死無疑在生存的威脅下,山民們就只得放棄躲藏,出山祈求活路。
而對於能夠控制的村莊,墨西加軍團便當成自己的財富,留有足夠的仁慈。
當修洛特來到最近的奧托米山村,眼前是熄滅的青煙,村外的一片山林已經燃盡。而農民們從茅屋泥牆中,取出石質的耒耜,即一種簡單的掘土棒,還有玉米的種子,正準備開始春耕。
看到大隊的墨西加武士和為首的土狼祭司走來,奧托米的山民立刻伏地行禮,深深埋下頭顱,藏起眼中的恐懼和火焰。這和墨西哥谷地中,農民們的熱情截然不同。駐守的墨西加民兵首領也匆匆趕來,向修洛特行禮。
修洛特把一切看在眼裡:帝國在這裡的統治很薄弱,僅僅靠武力維繫著服從。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通知民兵首領:小隊的目的,是進行“春耕的祭祀儀式”。民兵首領隨即大聲吆喝了幾句,伏地的奧托米人聞言便也都抬起頭,終於露出敬畏和歡喜的神色。
在這個蠻荒的時代,祭司們的神權是強大的。神權的強大在於根植於人心,佔據生活的方方面面,透過不同的祭祀儀式來維繫。
修洛特來到村莊的中心,搭起一個小小的祭壇。他先放上一塊圓形的石頭,在上面撒下泥土象徵著大地。然後在土上放上玉米、菜豆、南瓜、可可和辣椒,這是神賜予的食物,象徵著即將的種植。接著在周圍擺上青草,象徵著生長。最後在外圍放上翠綠的樹枝,象徵著最終的豐收。
這是祈求豐收的祭祀儀式,最為簡易而親民,在中美洲的村莊中廣泛傳播。
接著少年祭司修洛特登上祭壇,臺下立刻肅然安靜。眾人伏地等待,他便跳舞而歌。
“我沉睡在大地之下,夢見周圍有七條環繞的蛇。
他們飽餐我舊日的血肉,嘶嘶的呼喊著我回家。
那是託納卡西瓦特爾,掌管生育與豐收的女神。
”
“女神在繁花的花園中選中了我,
向日葵和玉米是我懵懂的幼年,菜豆和南瓜是我舒適的青年,
可可是我苦澀的中年,紅辣椒是我成熟的晚年。
然後花朵盛開,撕裂我的喉嚨,然後果實碩碩,凝固我的血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