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非過客

第49章 願同身受

巧取豪奪,不知是誰取了誰,不知是誰奪了誰。

——

趙不雅雖然還未醒,本源卻已經沒有大礙,只需要多多注意休息,自會完好如初,只是他的本源,再不如曾經強大。

而她還沒有與他分開,並非不能,而是不願,她遊走在他的魂魄中,仔細看著少年過去時光裡的點點滴滴,她也不覺得這是窺探,只當是報酬裡微不足道的添頭,而關於奪源這種事,她根本就覺得這不算奪,不過是一樁公平公正的買賣交易而已。

要知道,肌膚之親,人倫大事,我本就虧大了,外加救你道途,更可稱得上是天恩了,看一看瞧一瞧,完全不過分吧?小孩子家家的,完全無所謂吧?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只是忽然就很想了解一下他。

以趙不雅之本源來讓自己化形為人,這是她很久前就想過的,當年看出趙不雅這等驚世駭俗的天賦的人,何止是雲往,還有她。

不過她那時候只是想想而已——如果哪天這少年落在我手裡就好啦!比如他受傷了,除了我沒人能治。

這樣一個並非只是恭維之詞來形容的真正天才,必是所在勢力的掌上明珠,怎麼會磕著碰著,他自己也不傻,自然惜命,她與他能有所牽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她呢?被雲往禁錮,不得自由,無法憑心意行事。

等天才的少年某日被迫來投,很難,打破牢籠主動出擊,貌似更難。

所以,當趙不雅出現在雲往面前的時候,她是有點兒發懵的,但也在那一瞬間,她就盤算好了後面的一切!好像曾經“想想而已”的時候就已經計劃了千百遍似的。

無論如何,她都會救趙不雅,第一點原因就是避免激怒雲往,她雖不怕雲往,但被一個絕頂升龍境追殺,想想就頭腦發麻渾身不自在,她可不想餘生都被攆得東躲西藏沒有寧日,或者根本就沒得藏,直接就要慘死在雲往手中了吧,畢竟收穫需要時間。

第二則是為了防止哪怕已經攫取到手的本源執意像世間那些不知變通的蠢源兵一樣隨主而去,搞得她終究竹籃打水白費力氣。

既然救了趙不雅,那麼一切也就都有轉圜的餘地,無論雲往還是趙不雅,又或是趙不雅有部分自我應激意識的本源,都不會跟她徹底結仇。

救人一‘命’,收‘點兒’報酬,天經地義嘛。

再說了,反正他的本源依然可以輕鬆給一把兵器開源,只是從很多,變成了幾個……不過這又算得了什麼?其他最關鍵的所在可是都沒有問題了,比如境界不會下跌,再比如修行不會受阻……

如果讓別人來選,那也肯定是要選放棄本源,換未來修行之路好吧?就算是個傻子都知道選哪樣好吧?要是天下間其他本源受創的武者知道還有這好事兒,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也得求著我來醫治他們好吧?而我答不答應還要另說呢好吧?

至於被他奪來用作化形的那龐大而強悍的不聽話的本源,她自信早晚有一天會被她自身本源完全煉化再無他意。

話說,在此之前,她還沒見過誰人的本源之力能像趙不雅這般產生意識,而且是在趙不雅已經無意識的情況下,就像一個喜歡寫點兒小玩意兒來滿足內心亂七八糟不堪入目的幻想的傢伙明明已經莫名其妙慘死掉了,偏偏還能搖搖晃晃神情恍惚嘴角流涎一看就精神不正常地從棺材裡爬出來繼續寫他那無人問津也無資格被人問津的糟糕透頂的不值一提的通篇廢話的令人討厭的不知所謂的毫無新意的荒唐無聊的胡謅八扯的簡直讓人忍不住想把他塞回棺材裡再用一萬根鐵釘把棺材蓋釘死叫他再也寫不下去的小說,然後忽然想起他被塞進去的時候好像手裡還死死攥著紙筆,不由得捶胸頓足,只好把釘子撬了,把他從裡面捉出來,大卸八塊,筆沒收,紙隨紙錢燒了……咳咳,扯遠了,反正吧,甭管本源的這份意識是朦朧是清晰,都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奇事。

……

少年的記憶斑駁雜亂,她從頭到尾全部都看了一遍,而且看得仔仔細細。

他做過的某些讓他印象深刻的噩夢,她也跟著驚心。

餓瘋了的流民差點兒就要追上瘦弱的他,她就跟著緊張。

天空中徘徊的禿鷲,她想把它們全部殺死,因為那個髒兮兮的孩子看向天空的目光是如此悲哀,如同一潭死水,又像是被時光擊碎的老朽黃紙,好像他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結局,卻沒有半點兒掙扎的力量甚至是信念,即便他還是在努力走著,漫無目的,即便他還是會下意識躲避他認為危險的,漫不經心,彷彿只是象徵性的而已,行屍走肉,直到他撿到一顆完全乾掉的硬的石頭一樣的棗子,齜牙咧嘴地嚼碎吃掉,然後才忽然有了些生氣,他小聲碎碎念:活下去啊,活下去吧,我能活下去的,好好活,好好活……

野狗成群,瘟疫橫行,肆無忌憚地殺,各種各樣地被殺,鐵血無情的軍隊,呼嘯而過的寒風,一路倒斃的各色人等,最終扛不過飢餓疾病而死掉的他的父母……

風霜雨雪,忍飢挨餓,心驚膽戰,絕望與希望並存,艱難求生……

哎,可憐的孩子!看到少年豐富而悲慘的人生經歷,她已不知嘆息多少次了,漫無邊際的瘋狂滋生的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傷害與心疼在泛濫。

……

那個錦袍兜帽儒雅隨和雙目明亮的中年男人帶他吃了一頓他以前從沒吃過的飯,很香,看著就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他一邊哭一邊狼吞虎嚥,還說著:“我知道這樣不對,我還不了你,可我就是想吃了,我很餓,如果你是人販子,我求你直接殺了我好了,我不想做奴隸,但請讓我吃完再說。”

這番話前半句挺沒骨氣的,後半句倒讓男人刮目相看有點訝異,頗覺有意思,他沒想到自己隨手拾來的這個孩子不迂腐而且有底線。

難得是個有心人。

他和顏悅色道:“我叫周厚端,你呢?”

“我叫趙福,”他說,“你是不是人販子?”

周厚端不以為意,也不答話,只是一笑置之。

孩子愣了愣,看著滿桌子的美味佳餚,喃喃道:“是啊,哪有這樣的人販子……”

隨即不知道為什麼,他哭得更傷心了,手嘴卻不停歇,彷彿餓死鬼似的,瘋狂掃蕩著盤子碟子盆子以及他叫不出名堂的容器裡的一切食物,儘管他明明知道久餓之後暴飲暴食極有可能被撐死,或許他覺得被撐死也不錯。

爹孃是病餓而死的,他覺得自己要是能做個飽死鬼,到了地獄,見了爹孃,也好說一句:爹,娘,我過得不錯,就是不小心就過來了……

想著想著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髒手和破衣裳,看來光有個圓鼓鼓的肚子,很難讓爹孃信以為真啊。

“你能再給我買一身新衣裳嗎?不要多貴,乾淨就好了,還有,我想洗個澡。”孩子說。

周厚端點點頭,“當然可以。”

孩子終於把所有東西都吃乾淨了,他趴在桌子上,腦袋枕著一隻手,另一隻手撫在肚子上,很漲,有點兒疼。

“我會死嗎?”他小聲說,目光落在雕樑上鑲嵌著的一隻光彩晶瑩的白玉蝴蝶上。

真漂亮啊,他心想,以前他可沒見過,也是今日吃飽喝足,才忽然發現世上居然有這麼漂亮的東西,更回覺這裡好像是一座城,對門的街道上人來人往行色各異,卻多是悠閒的,還有莫名笛聲迴盪,悅耳動聽,不知誰人在何地所奏,這應該是一座貌似沒籠罩在戰火中的城……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只記得很累很餓,然後崴了一下,栽倒了,再然後他努力想要爬起來,卻沒能做到,最後他就眼前一黑,什麼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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