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非過客

第73章 名寐飲寒

世界荒蕪了太多,只剩下地原為數不多的無始人族。

武魄不再,武學不再,武者不再。

若論武,也只有一些個武士了。

武士,最厲害也不過是空手碎石、劍砍大樹之流。

而遠古武者們揚手即山河崩碎、揮刃便萬里湮滅的傳說——只是傳說而已。

傳說的時代早已過去。

即便都成為了追不到的傳說,也依然有淡漠些微的痕跡留下。

例如那些上古遺蹟——亂古山脈裡的巨大怪獸屍骸,地原中央幾座山的山頂是光滑平坦的跟鏡子一樣,據說在望川海上屢次出現的幽靈樓船,等等......

又例如他手裡泛黃的書卷,和那座城——少年正抬頭仰望著的遠方蒼穹之上的那座剪影般的傳說之城,他的眼睛漂亮得像朗星碧淵。

在他的身邊,金煬花與白蠻花鋪成了漫漫誇張的絢麗,似是濃烈卻又淡雅的香氣漂浮在空氣中,一點一點的盪漾,總是給人以撲朔迷離之感。

他閉上眼,呼吸黑暗,想象傳說。

……

——

“這裡沒有什麼名寐飲寒,只有一個喜歡吹冷風看殘月的閒人。”少年的聲音聽上去像是被山頂的風霜雨雪打磨蝕化了千年才傳到少女耳邊似的。

……

“我還知道名寐飲寒並不是一個完全嗜睡的傢伙,他還會半夜起來飛上山頂乘涼,而且我還陪他一起看月亮。”

……

羽族分光與暗。

所有的黑暗武翎都天生而有很強的暗魄感應能力,極其適合修煉暗魄,反之,所有的光明武翎,便有著得天獨厚的光魄天賦。

整個惘界的光魄與暗魄武者,羽族佔絕大部分,因為每個武翎都懂得暗魄或者光魄的武學,而至於羽族武翎對於其他種類魄的感應領悟的天資,那就和其他種族沒什麼差別了。

但是,也有例外。

例如阿名,他是墨翎,但是,他從降生開始,便對暗魄沒有絲毫的感應,但從他擁有武魄來看,他倒算得上是個武者,一個不通暗魄的黑暗武翎,十分特殊。

雖說是羽族異類,但畢竟這種例子還是有一些的,有些與他族通婚之後所誕生的子嗣也有這種情況發生,而即便阿名的父母都是羽族,但從過往而言,阿名本也不會有什麼事,畢竟古來太久遠,誰又能肯定阿名父母的兩支脈絡裡不曾有過他族的血呢,同類例子亦是不只這一樁。

但世事無常就在此時明證。

加之某些無法抵抗的因素,本就是羽族異類的阿名被視為不詳,需要被清除。

但是他的父母不忍心,於是他們瞞過了族人,偷偷把他交給了地原無始人族(源族)的一對夫妻。

他的養父母很草率地給他起名字。

“什麼名字好呢?名字名字……不如就叫‘阿名’好了。”

阿名的養父母都是普通人,幾十年後,他們相繼去世了。

……

那天,一位曬太陽的老婆婆與同樣曬著太陽打瞌睡的阿名說話。

“天上真好啊,那麼高,那上面的人一定美得跟神仙似的。”

“阿婆啊,沒你說的那麼誇張,我去過的,那上面的人跟咱的模樣兒沒什麼區別!”

“呵呵。”老婆婆笑了,露出僅剩的三顆牙齒,“你真的去過?我們阿名也是武者了呢,會飛呢,哎對了!你父母呢?我怎麼覺得好長時間沒見過他們了,都忘了他們的模樣,哎,真是一點兒都不記得了呢。”

“阿婆……其實你不應該叫我阿名,你應該叫我‘名哥’。”

“阿名啊,你又在胡說八道了,村長沒少打你吧?阿婆可不笨,我要真的該叫你名哥,你為什麼還要叫我阿婆呢?”

阿名愣住了。

那一年,阿名一百八十歲,而那老婆婆八十歲。

老婆婆出生的時候,阿名的父母已經去世幾十年了,怎麼可能知道他們的樣子。

而至於那村長,借他八個膽子他也不敢對阿名哪怕說一句不好聽的話,更別說什麼打了。

老婆婆看來真的老了,都糊塗了。

阿名親眼看著老婆婆從一個小女孩兒長成漂亮的姑娘,再長成現在這乾枯如村口的老樹的樣子。

可他卻還是少年的模樣,頭腦依舊清醒。

“唉!”阿名痛苦地嘆氣。

真可怕,這世界太不正常了!

被遺忘的感覺從他的心底生出來,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這裡是一個靠近北方蠻荒的邊緣小國裡的邊緣小村落。

這裡太偏僻落後了,除了每年給一位來自某個小城的落拓稅務官牽走一頭豬或者兩隻羊以外,幾乎是與世隔絕了,可能那位醉生夢死的君王都不知道自己的統治下還有這樣一個地方。

這裡的人們只知道武者是神聖的,而不知道在外界,弱小的武者被強大的武者隨手殺掉都和吃飯喝水沒區別。

他們也只知道一個武者,那就是阿名,因為他會飛,因為他不老,因為他很多次為村子驅逐猛獸,又在荒年為村子找來食物。

村人全都對他報以神明般的尊敬……

是啊,多少老人曾被他抱過,那時候,他們甚至還不會說話,而如今,他們中已有許多,塵歸塵矣。

“因為,我想跟你們一樣……”

一如他只喜歡村人們稱呼自己“阿名”。

……

“阿婆啊,你想不想去天上?”

“想啊,做夢都想。”

“阿婆,來!我揹你,去天上!”

“天上......”老婆婆低頭喃喃,像個害羞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女孩兒。

“阿婆,只是有一點啊,只是到天上,可看不到天上的人,因為,怎麼說呢,他們不喜歡像我這樣長翅膀的。”

“沒事沒事,既然他們不喜歡阿名,那我也不想看到他們了。”

阿名笑了,像個飽經滄桑的老爺爺。

寬大的黑翼緩緩張開。

“看吶!”有村民看見,“武者才會有的翅膀啊,我小時候就見過一次!”

大家都知道,阿名是武者,阿名會飛。

就像他們知道天上有人居住,卻可能不知多久之後才會再多知道一點兒,那就是有的武者是不用翅膀也能飛翔的,比如天族。

而天族和羽族的惘界皆知的故事,不知道還要過多久他們才能知道,更難說這個村子會不會傳承到於他們而言那樣遙遠的未來......

他們還知道,阿名已經很久不曾飛翔。

生而至今,阿名飛翔的次數很少,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要飛到哪兒,而且他也不覺得飛是多麼有趣的事。

最重要的是,在他九歲第一次展翼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是與眾不同的,也許終將離開這裡,只是他自己不肯承認罷了,也就是那個時候,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來歷,包括為什麼被拋棄,因為他的父母在他的心中留下了關於他來龍去脈的簡潔印記,展翼之時,印記便會解開。

而在他第一次飛上天空的時候,就差點兒被天族殺死,因為他的翅膀,以及跟天族精神力一樣獨特的羽族氣息。

他害怕被拋棄,他更害怕自己哪天會不得不拋棄這裡——這樣古怪的念頭時常浮現在腦海裡。

他知道的,這方世界太大了。

他不想飛,只想與這裡最近。

他愛這裡。

......

從天上下來後,老婆婆苦惱了。

“天上也沒那麼好啊,太高了,讓人害怕,還那樣的冷……”

很多時候,一直期望的東西一旦到手,你會發現,其實你並沒有多麼喜歡它。

阿名很失落,很難過,卻並非全是因為她沒有因飛翔而開心。

兩年後,老婆婆死了,沒有兒女來給她送葬,因為她一生都沒有結婚。

阿名親手葬了她。

阿名忘了自己是哪一刻開始,把對祈小純的稱呼從阿純到阿婆,也許是當他看到她臉上爬滿了不少的皺紋並且記性漸漸變壞的時候吧。

村裡人都知道她腦袋可能有問題,因為她竟敢奢求阿名,還瘋魔到一輩子都沒嫁人。

阿名可是高高在上的武者,也是一個村野丫頭該覬覦的麼?

……

那一日,溫暖的陽光下,老婆婆與阿名說著平平淡淡的話,又如往常般睡了過去。

阿名看著斜陽落去,如曾經般輕輕說:“阿純,醒醒,該回家了。”

他也知道她再也不會醒來。

他想起很多年之前,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兒編好了藤戒指找他。

“名哥!你娶了我吧。”

“你要嫁的,不是我啊。”阿名接過戒指,卻拒絕了。

阿名的眼淚嘩啦啦往下流,卻沒有嗚咽出一聲。

又一個相熟的人永遠離開了。

思緒模糊成了一片沼澤,讓他越陷越深。

他在她的的墓碑上放下了一枚乾枯的藤戒。

阿名終於嚎啕大哭。

哭累了,阿名就躺在她的墓前睡著了。

阿名一睡就是三天。

而且醒來後,他還想睡。

大概,他嗜睡的習慣就源自於此。

他害怕這個怪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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