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乾冷冷地看他一眼,一拂衣袖便帶著其他手下擠進人群,把王徵和張大這兩個現眼包扔在身後。他要親自登上魁星樓,看看那裡是不是藏著一個妖道,此時正揮舞著桃木劍,指揮著這些烏鴉興風作浪。
魁星樓上沒有哭聲,至少沒有人號啕大哭。
讀書人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心意。
白爺一襲白衣,跪在地上,在他的四周,同樣跪滿了讀書人,他們神情恭敬,口中唸唸有詞,聲音響亮,甚至壓過了外面的哭聲。
路乾凝神細聽,是孝經,這些讀書人在背誦孝經!路乾大手一揮,手下錦衣衛便將魁星樓上上下下里裡外外全都搜了一遍。
除了這些吟誦孝經的讀書人,便再無旁人。
別說沒有揮舞桃木劍的妖道了,就連偷吃供品的老鼠都沒有看到一隻。
所以,這些烏鴉真的不是被人驅使,而是路乾出身將門,沒讀過幾本聖賢書,他也不喜歡那些,就連孝經,也不能全文背誦。
但是此時,他想起了兩句話: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
他半信半疑地走出魁星樓,身上赤紅色的飛魚服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剛剛他們進去時,外面的人只顧著趴在地上大哭,直到現在才看到他們。
“錦衣衛?錦衣衛是來抓人的嗎?抓什麼人?”
“總不會是抓烏鴉的吧?”
“難道是來抓我們,我們何罪之有?”
這時,一名年少的小書生上前一步,衝著路乾抱拳行禮:“這位大人可知忠不顧身,孝不顧恥,忠則盡命,孝當竭力?烏鴉反哺,羊羔跪乳?禽獸尚知惦念父母,又何況三年給養,十月勤勞,為人豈能忘懷雙親?
學生王子涵幼讀詩書,粗知禮義,耿耿此心未嘗忘懷,不知大人可有為雙親盡孝?”
路乾微眯雙眼,冷冽目光如同利箭射向這名小書生,小書生頂多十四五歲,面板黝黑,黑到模糊了五官。
路乾擔任錦衣衛指揮使多年,積威甚重,小書生被他的威勢所攝,後退幾步,卻又頑強地站穩身體,倔強地挺起胸膛:“請問大人,可有為雙親盡孝?”
路乾面沉如水,一字一句地說道:“家父病中三載,本官日日親嘗湯藥,家父過世,本官雖為武官,卻仍為家父丁憂三載,家母尚在,身體康健,子孫承歡,頤養天年。”
小書生顯然對路乾的回答非常滿意,他再次抱拳行禮:“大人仁孝,定然是一位好官,小生祝大人官運亨通,前程似錦!”
路乾不動聲色,深深地看他一眼,點點頭:“王子涵?小小年紀勇氣可嘉,不錯,不錯!”
言畢,他帶著手下揚長而去。
天空中的那個孝字越來越大,而今天的烏鴉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
長壽宮裡,太上皇走出煉丹房,登上宮中的最高處,還未站定,幾隻烏鴉便擦著他的臉飛了過去,嚇得太上皇后退幾步,被兩名道童扶住,才沒有摔倒。
烏鴉,很多烏鴉,除了那個在長壽宮也能看到的孝字,京城裡到處都是烏鴉。
一個白麵胖子抹著額頭的汗水,不勝感慨:“以前只聽說過鵲橋仙,七月七,到了那天喜鵲全都飛上天,可是今天是啥日子啊,這些烏鴉是來幹啥的,也是來搭橋的?”
當然不是,烏鴉不是來搭橋,而是來擺字的,孝字。
太上皇也在仰頭望天:“這麼多的烏鴉啊,朕這輩子見過的烏鴉加在一起,也沒有今天看到的多。”
京城大街上,一個穿著破舊書生袍的瘋子在街上奔跑,一邊跑一邊喊:“上天示警,上天示警啊,你們這些不孝子孫,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派烏鴉來提醒你們,你們不聽話,就要死,死,全都死!”
這個瘋子在京城小有名氣,他考了很多次,次次落榜,最後人就瘋了。
幾個小孩飛奔著過來,同樣一邊跑一邊喊:“烏鴉反哺,烏鴉反哺,上天示警,上天示警!”
跑過一條街,幾個小孩便分開了,一條街五文錢,跑得多賺得就多。
皇宮。
永嘉帝也看到了天空中那個碩大的孝字,他和路乾想的一樣,這是有人在操控。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梁王府。
今天早上靳御史朝上撞柱,緊接著便有烏鴉聚頂,這兩件事來得太過巧合了,可惜去調查靳御史的人還沒有回來,路乾也沒有回來。
正在這時,內侍來報,路乾來了。
永嘉帝連忙宣路乾進來,路乾一身冷肅,見到永嘉帝后,臉上的神情更加肅穆。
“路卿,可抓到行厭勝之術的人?”
永嘉帝已經確定,是有人在行厭勝之術,而路乾,一直沒有讓他失望過。
路乾搖搖頭:“臣罪該萬死,沒有發現有人行厭勝之術。”
永嘉帝眉頭深鎖:“詳細道來。”
路乾便把今天他的所見所聞,詳詳細細講了一遍,說到百姓當街痛哭,說到書生跪地吟誦孝經,永嘉帝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這時,剛剛那名內侍又快步進來,見永嘉帝閉目假寐,他看看皇帝,又看看路乾,最終求助般望向李公公。
李公公使個眼色,讓他上前,內侍和李公公低語幾句,李公公揮手讓他退下。
“老李,有事?”永嘉帝聲音淡淡。
李公公上前,說道:“萬歲,十幾名御史齊聚宮外要見您,馮首輔也到了。”
永嘉帝在心中默默嘆息,他知道這些人是來幹什麼的,每每天有異象,哪怕就是下一場大雪,或者連續多日不下雨,這些人便會讓他下罪己詔。
當然,這不是隻針對他,自太祖立朝便是如此,太祖下過罪己詔,太上皇也下過,現在看來輪到他了。
但凡是皇帝下的罪己詔,哪一次不是被這些大臣們逼的?
“讓他們全都進來吧,路愛卿,你留下,也聽聽他們要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