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唐

第3章 零星江湖雨

訴西、盡東、花南、月北,本是四個獨立的小國,位於大唐的東南方,對於這種遠不如大唐都城大的綠豆國家,根本不被放在眼裡。

大唐兵力強盛,人馬充足,平息了多少邊境上的戰亂,令多少蠻夷小國臣服,這些對訴西來說就好像是一個個傳奇。

訴西國自知其力,安分守己,在這遙遠的東南,甘願做一顆仰望大唐的星辰。

只是近幾年,這大唐內境並不安穩。

窮極王土,守山河者毀山河……

虛假盛世之下,邪道危害四方。

邊城眾生顛沛流離,遭殺戮驅趕者不乏蒼髮老僧,魂散彌留之時未聽聞阿彌陀佛救贖眾生,反慍呼為人君冷眼觀生靈塗炭,未若江山易主,未若往昔無主。

俗世遺忘之沃土桃源,世代未享君主庇佑,橫遭肆擾凌虐,朝夕間萬千白髮送黑髮。

獨活者荒野夜燃餓殍,冤孽屍火怒焰沖天,寒骨悲魂遊離阡陌,苟留老弱存於世。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王土之大,顧之不及!

大唐之角,一夕血染。

邊城黎民心涼,外來官匪沆瀣一氣,而皇帝只為勝戰版圖,後世留聲。

不顧黎民,憑甚留聲?!共仰一片天穹,為何皇都佑照之地歌舞昇平,風花雪月?

實則天下共哀鴻,大唐皇帝,受丹藥之毒,竟昏庸地聽憑道士胡說,還為長壽改了自己名字。

李炎日漸消怠,早已魂去神空,看似花團錦簇的皇都早已移掌於人。

是時,朝廷翰林自成一體,攏官南北,披荊斬棘者欲匡扶社稷,然聖顏避之不見,忠諫傳之不達,頓陷閉塞困境,急於救蒼生而不得其法。

邪派以扶道之幌烏合奮起,腐蝕官、邪、匪、道為盤中食,皇宮亦為其籠中物,以毒丹為神丹迷惑皇帝。

天子被邪派挾於手,致佛寺慘招毀滅。

天子尊道無可厚非,天子嗜邪道,江山如畫毀於斯。

武,官,道此三方主宰皆不定,江湖不安,暗湧風雲。

時值早春,皇都長安飛絮漫天,熙攘如舊。

城郊孤山,沿著溪澗依然散佈著佃戶們的青磚黛瓦,溪流源頭乃一方淨土—敬禪寺。

初陽如約升至塔頂,浣洗林間朝露,終末傾身溫暖寺門口的老菩提樹。

孤山之晨,農家裊裊炊煙不復存在,林間砍柴歌聲亦不復存在。

自從來路不明的道士手持聖令凶神惡煞地闖進這片淨土,附近村民時常不知所蹤。

後來發現臨時道觀許久不曾開門,幾個壯年翻牆潛入,發現院內深坑裡毒斑滿身的屍體,遂知為丹藥所害,整座山林百姓紛紛作鳥獸散。

他們逃離不久,道士敗興搬離,臨行前道觀被一把火燒光,無辜枉死者自是屍骨無存,若不是天哀眾生傾落春雨,將不止十里草木化為灰燼。

敬禪寺裡的青石道上,一大一小光頭搖搖晃晃,今晨掃地出門,尷尬難言。

小和尚素生步步緊跟貞本,焦灼不安,右手習慣性握緊手裡的小念珠,他實不願做這座廟裡跨出三重門的最後一人。

昨晚師徒倆還去廢墟處為亡靈誦經超度,溼潤季節不憂山火,卻躲不過人心險惡。

回憶昨晚月光慘白,更深露重,素生回寺前一眼回望,燒燬的青翠山林竟與夜同漆。

素生回寺睡下後,那個噩夢重襲纏繞,避之不及,一夜折磨。

摳腳大漢推搡吵鬧,粗嗓蓋過林間鳥鳴,這座小寺即將被他們夷為平地。

貞本昨晚看到素生雙手握拳,滿額汗珠,就知這孩子又做噩夢了,晃之不醒,只好輕拍著他直到熬不住睏意趴在床邊睡去。

結果今日未能早醒,也來不及在離開前再敲一次晨鐘。

一年前寺裡所剩之人已不足十,寺內僧人強制還俗,是年十月皇帝又頒新令:拆天下小寺,經佛搬入大寺,不依戒行的僧尼,盡令還俗,仍存年老有戒行的僧尼,許配大寺。

至此,長安共拆三十三座小寺。

素生向來喜好白晝,助他脫離噩夢苦海,今日夢醒後卻惶惶不安,他隱約嗅到別離的氣息。

他三歲前的清晰的記憶所剩無多,這些年伴他左右的是噩夢裡那一堆血淋淋的的蛇頭,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六年前的雨季,一行逃難之人深一腳淺一腳,憑著最後的氣力在泥地裡跋涉,為得到寺廟的廕庇,難民趨之若鶩。

雨水如寒刀般劈在臉上,山路上也堆滿滑落的碎石,黑夜中踏不清虛實,多有半途跌落者。

第一個攀到敬禪寺的人叩響山門,和尚們未披蓑衣,沿路將癱倒在地的難民全部攙到悲田養病坊,那是暫時收養無家可歸者的收容所,當時每座寺廟都設有此間。

翌日清晨,素生就在這群難民中醒來,一眼看到桌上的蒸餅,便撲食上去,如餓狼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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