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留下
嘉年在河邊舀水洗手,距離他十丈遠的河面上,河婆探出半個腦袋,看向他手邊的城隍腰帶。
她眼神戒備的問:“那腰帶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嘉年說:“沈城隍交給我的信物,讓我帶你離開鳳溪城。”
“城隍老爺,他還好麼?”河婆一聽到城隍的名字立即跳出水面,關切問道。
嘉年搖頭說:“好不了,他大限將至,就快死了。”
河婆嘴唇微動,面有悲慼之聲,旋即目光堅定道:“我不走,你自己走吧。”
嘉年坐在臺階上,問道:“你就這麼想跟他一起死?”
河婆說:“城隍爺對我有恩,大難臨頭,我豈能棄他而去。”
嘉年點頭:“你是個知恩圖報的好人,好人當有好報。城隍糾察人間善惡而福禍之,讓你活下去,是情誼也是公理。你若硬要留下,豈不是辜負了他一番好心?”
“什麼好人有好報!好人就該被潑髒水?好人懲罰了壞人,就應該被另一群人罵,好人就該在留這裡一個人等死麼?”河婆義憤填膺。
“怎麼說?”嘉年問。
河婆問:“你在城中已有兩日,可曾聽說城隍爺夜審芃守,將其打入地獄的事?”
嘉年說:“聽過,那位芃守是個公認的好人。”
“呸!什麼好人,他就是一坨包了金紙的狗糞!城裡人只看到他金晃晃的外表,殊不知裡面早就爛透了!”
河婆露出一副唾棄鄙夷的模樣。
芃守的祖先,是當年第一個提出要吃神鳥的人。
他自小聽家裡人提起過那樁舊事,知道一直呆在鳳溪城,總有一天定會被帶走沉江,於是變賣了家產,又跟同宗兄弟借了許多,捐了一個七品縣令,調到外地。
有一年,晉水國施行某個土地國策,落在他的縣裡,上頭的本意是讓他慢慢改,爭取五年內見效。
可他為了快出政績,拍朝中某個大人物的馬屁,在雨季暗中指使人掘開江口,大水淹了七個縣的百姓。
事後又找替罪羊,再殺人滅口。
朝廷派人來查,他反倒升了官,官拜四品,一路平步青雲,還娶了工部尚書的女兒。
為了讓兒子考中解元,他先是威逼利誘同期考生,若不成,又僱兇殺人。
之後利用職位之便,呼叫國庫的銀子賄賂考官,幫自己那個不學無術的兒子混了個“進士出身”。
“……那老東西死後魂歸故里,一樁樁缺德事被城隍爺翻出來,可他居然一點悔過之意都沒有,反而仗著自己國丈的身份叫囂,說自己有一天還會是當朝天子的姥爺。
把他打入地獄,就是跟朝廷、跟這個國家作對!讓城隍爺立刻再給他添幾十年陽壽。
但咱們沈城隍是個什麼脾氣,一點都不慣他,硃筆一批,直接打入地獄。卻也因此得罪了七皇子與朝廷一眾官員。”
說起芃守時,河婆神色鄙夷,恨不得一口吐沫啐在那張老臉上,念及沈沛時又是一臉驕傲與崇敬,最後談到皇子與廟堂,又忍不住為城隍抱不平。
為什麼盡忠職守的人,最後總是得不到好下場。
嘉年說:“天劫降至,你若在這裡一起死了,又有誰能為城隍正名?”
河婆說:“我在城中還是河婆,離開銜枝江就是頭孤魂野鬼,又有哪個人會相信我的鬼話。城隍老爺於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助其生,但願同其死。天劫降臨,自有我為他分擔,以報城隍大恩。”
她的一番話令嘉年十分動容,他起身朝這位河婆作揖。
河婆主意已定,連忙催促道:“城隍老爺既然肯把腰帶給你,就能說明你是個值得託付的好人。好人有好報,你快走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說完,她朝嘉年抱了抱拳,再次沉入江水之中。
嘉年望江長嘆,這裡的鬼比人更有情有義。
離開岸邊,嘉年自問自己能做些什麼。
幫城隍對抗天劫?
他一個結廬境,就算用上上品大符,恐怕也難以抵擋。
如今除了離去之外,再無別的辦法。
可就這樣走了,又總覺得心裡有些不痛快。
他回到城隍廟,將腰帶還給沈沛,與他講過河婆的意願。
沈沛沉默過後,喃喃說道:“何必如此。”
他只是做了分內之事,沒想過要河婆報答,更不需要她搭上性命。
沈沛說:“如此,仙師請自便吧。”
嘉年說:“也許我能助城隍一臂之力。”
沈沛擺手說道:“好意心領,只是此番劫難終究是我咎由自取,怎好連累他人,還請仙師快去吧。”
他態度堅決,一揮手把嘉年送出城隍廟。
嘉年站在紅樓牌坊下,抬頭仰望上面的匾額,心中不是個滋味。
如果他的境界能再高些,是不是就能幫城隍扛過天劫?
難道真要想河婆說的,好人沒有好報?
他剛轉身,腳步就停了下來。
在街道另一頭,一名女冠手捧拂塵如一縷月光站在那裡,冰冷的視線落在嘉年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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