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因為恐懼,或者因為對“榮譽”的堅持,還沒有一個人敢於捅穿最後一層窗戶紙。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呼嘯的風聲當中,一位客人終於忍不住了,他低著頭,彷彿無法抑制自己心中的羞愧,“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們繼續抵抗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我並不害怕死亡,可是我們不能帶著這麼多無辜的人去死——不然的話,我們還有什麼顏面宣稱自己熱愛他們、代表他們呢?”
停頓了片刻之後,情緒已經上頭的他,終於不顧一切地說了出來,“與其坐視一切被毀滅,不如讓法國人來承擔這個爛攤子算了!”
說出這句話之後,所有的目光剎那間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而他自己也頗為驚愕,甚至有點不知所措,因為他自己也沒有預先準備,而是在情緒上頭之後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而親王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時刻。
當有人捅破窗戶紙的時候,他觀察了一下其他人的反應——結果倒是符合他的預期,其他人有驚愕,有羞愧,但沒有一個人表現出憤怒的情緒。
也就是說,其實這一切已經是他們心裡的共識,只是沒人敢於直面而已。
對他來說,這就夠了。
在場面漸漸騷動起來的時候,親王把自己的酒杯放在了桌上,發出的清脆聲響蓋過了其他人的竊竊私語,也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朋友們,我知道,此刻你們的心中充滿了悲憤和沮喪,我也同樣如此,沒有任何人會在自己一生的理想瀕臨破滅的時候無動於衷……”說到這裡,親王微微閉上了眼睛,讓自己的情緒稍微緩和一下,然後再繼續說了下去,“可是,我們畢竟生活在現實世界當中,除了理想之外,我們還得為其他東西活著。我們要考慮整個國家和民族的未來,我們不能把他們都葬送在一場註定會滅亡的災難當中。”
親王的表態,也無異於是亮明立場了。
因為前面已經有人鋪墊過了,所以他的話倒是並沒有惹起太大的反應,只是有人用“果然你是這麼想”的眼神看著他,並且在猜測他到底是什麼時候改變主意的。
“你們不必揣測了,我可以實話實說,直到昨天為止,我對到底是榮譽死去還是想方設法儲存骨血之間還是猶豫不決的,但是昨天所發生的暴亂,卻讓我終於下定了決心。我們不能把如此多的無辜民眾都用來為我們的理想殉道!如果我們這麼做了,那我們實際上也沒有榮譽可言。”
既然已經開了口,親王也不藏著掖著了,乾脆一口氣就這樣說了下去,“但凡有一線希望,我絕對是最反對妥協的那個人,可是現在……命運並沒有給我們留下別的選項,所以,我想,必須有人站出來,做出那個最艱難的抉擇。我絕不是為了我個人,因為這個抉擇只會讓我身敗名裂,我是為了儲存整個城市的民眾!他們才是義大利的現在和未來,如果我們失去了他們,那我們除了口號之外還剩下什麼呢?”
親王這番話,又引來了一陣沉默。
接著,彷彿是不約而同,在座的幾個人,都輕輕地拍擊了桌子,連綿不絕的聲響,讓氣氛陡然變得鬆弛了下來,也讓親王的信心也被提了上來。
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這幾個人都是支援自己的。
而這也就意味著,“妥協”絕對是有市場的,肯定有一大批人心裡已經暗中傾向於此了,只是因為害怕被當做公敵而保持緘默而已。
“可是現在我們還怎麼妥協呢?法國人不是已經拒絕了我們的談判提議了嗎?和教廷那更加沒得談。”有一個人小聲問。
“我最近得到了芙寧娜公主的訊息,她派人傳話給我,說她不願意看到羅馬化為血海,所以她希望我們以儘量和平的方式讓出羅馬,她願意放一些人生路。”親王回答。
“你居然還和芙寧娜有聯絡!”這話猶如石破天驚,頓時讓所有人炸了鍋。
有人震驚,有人慶幸,甚至也有人對此躍躍欲試。
親王直接提到芙寧娜,是因為此刻芙寧娜公主已經被當成了串聯義大利封建勢力、教廷神權勢力、法蘭西帝國主義勢力的核心人物,是決定了整個局勢的人,也是所有人眼中最強有力的人,拿她當招牌,總比什麼特雷維爾小姐要響亮很多。
“這可信嗎?”還有人對此表示疑惑。
“至少目前看來可信。芙寧娜公主和教廷的利益並不完全一致,把我們都絞殺了並不符合她的利益,這一點倒是非常明顯的。”親王對此其實也沒有多少底,但是這也是他此刻最大的希望,所以他只能篤定地點了點頭,“當然,接下來我還會進一步試探,尋找更多空間,儘可能儲存下來更多的人……雖然我們現在已經失敗,夢想破滅,但終究我們還可以留有希望,如果一切化為血海,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幾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雖然他們不可能完全相信親王的保證,但是同樣的——他們又有什麼別的辦法嗎?
除了寄希望於芙寧娜公主“高抬貴手”之外,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們可以擁戴她成為羅馬乃至成為義大利之主。”這時候又有人提議,他們對拉攏芙寧娜還是沒死心。“這樣沒準還能把她拉到我們一邊。”
“她不可能接受這個的,畢竟這時候她不能和教廷決裂,更不能和父親決裂。”親王搖了搖頭,“而且她現在太年輕,也不適合承擔這個責任。以後倒是值得考慮下。”
“那讓你來當羅馬總督總沒問題吧?你畢竟也是波拿巴皇室的一員。”這個人還是不死心,“哪怕不行,或者至少可以讓你在戰後擔任羅馬城某個高階職務?這樣的話,你也可以庇護更多人。我覺得,賣掉羅馬是值得這個價碼的。”
“不!”面對這個提議,親王突然大喊了一聲,直接震得桌子上的碗碟好像都抖動了起來。
“如果是這樣,那將是我人生中無法洗刷的恥辱,更是會將我永世釘上恥辱柱……我絕不可能接受任何公職和頭銜的。”接著,親王用嚴厲的視線掃視著眾人,“等一切塵埃落地之後,我會跟我的那個侄女索要一艘前往美洲的船,然後在那兒度過我的餘生,如果有一天義大利人民能夠原諒我,那時候我再回來。”
這下所有人真的沉默了。
他們只能輕輕點頭,向這位“叛徒”親王默默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