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沒了半顆腦袋的屍體在原地僵硬地晃了晃,然後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倒在天台邊緣,下半身還掛在矮牆上,上半身卻已無力地垂落下來。三槍。
三具屍體。
時間彷彿只過去了不到十秒。
宋和平緩緩鬆開緊握扳機的手指,讓憋在胸腔裡的那口濁氣無聲地吐出。
他保持著抵肩姿勢幾秒鐘,銳利的目光再次透過瞄鏡快速掃視了一遍目標建築的所有窗戶和可能的射擊孔,確認再無威脅。
然後,他才小心翼翼地退彈,關上保險,動作依舊沉穩,彷彿剛才那場電光火石般的狙殺只是一次尋常的訓練。
他直起身,將溫熱的svd狙擊步槍輕輕靠在牆邊。
從腰間取出對講機,按下通話鍵,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靜,甚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
“江峰,把車開到交火點,給他們來點震撼。”命令簡潔明瞭。
他知道江峰會明白“震撼”意味著什麼——那輛皮卡車上架著的12.7口徑的重機槍,足以用金屬風暴清掃殘餘的抵抗,宣告“死神班”接管了戰場。
說完,他彎腰,將地上另一支繳獲的svd也撿起,連同自己那支一起掛在肩上。
沉重的槍身帶來下墜感,卻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踏實。他快速蒐集了地上散落的幾個svd彈匣,塞進戰術背心的彈袋裡。
做完這一切,他才轉向一直沉默地守在一旁、眼神複雜的烏特金:“走吧,我們去那邊看看。”他的語氣平淡,彷彿只是邀請同伴去檢視一處風景。
烏特金目睹了全程。
從宋和平撿起svd,到那三聲間隔極短、如同死神的敲門聲般的槍響,再到宋和平此刻平靜得可怕的神情。
這位前格魯烏特種部隊成員,經歷過車臣煉獄的老兵,眼底也不由得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他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只是緊了緊手中的ak,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佈滿瓦礫的樓梯向下走去。
剛下到一半,不遠處便傳來震耳欲聾、如同重錘擂鼓般的轟鳴——
通通通!通通通通!那是12.7mm大口徑重機槍特有的咆哮聲,沉悶、持續、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
子彈撕裂空氣的尖嘯和建築被轟擊的碎裂聲交織在一起,宣告著江峰帶領的“死神班”正在以最暴烈的方式清理戰場。
宋和平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他了解江峰,更信任“死神班”這些在血與火中淬鍊出來的老兵。
他們會處置好一切。
然而,心頭那份沉甸甸的陰霾並未因這短暫的戰術勝利而散去。
今天真是夠倒黴的。
他暗想。
離開拉塔基亞的臨時據點才開了一百來公里,就在伊斯里耶這個所謂的“門戶重鎮”外圍,一頭撞上了1515恐怖組織的先頭分隊。
一場猝不及防的遭遇戰,雖然憑藉他們的反應速度和火力優勢殲滅了對方,但代價是陣亡了兩名“死神班”計程車兵。
伊薩姆手下這支精銳的政府軍特種小分隊,此刻只剩下10個人了。
距離目的地代爾祖爾還有三百多公里,沿途會遭遇多少股叛軍、恐怖分子?誰也無法預料。
抵達代爾祖爾時,“死神班”還能剩下多少人?
宋和平不敢細想,也不願去想。
現在想這些只會徒增壓力。
“無所謂了。”
他強迫自己將雜念驅散,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起來。
只要抵達代爾祖爾,就能和從大馬士革方向開過來的瓦克納僱傭兵主力營匯合。
一個營級規模的瓦克納僱傭兵,再怎麼著,其戰鬥力和組織度也遠非西利亞政府軍這些士氣低落的部隊可比。
但眼前伊斯里耶鎮的景象,卻讓宋和平感到非常壓抑。
這裡本該是拱衛拉塔基亞的重要門戶,戰略要衝。
然而,一路走來,除了滿目瘡痍和驚恐逃難的平民,宋和平沒有看到一個活著的政府軍士兵,甚至沒有看到政府軍士兵的屍體!只有平民倒在血泊中的慘狀。城鎮裡的建築物雖然破敗,但彈痕並不算特別密集,大部分主體結構還算完好,遠非經歷過激烈巷戰的樣子。
這與之前在拉塔基亞外圍和“自由軍”交手的經驗截然不同——那些反對派武裝分支,最喜歡用自殺式炸彈和重炮把抵抗者連同建築一起抹平。
由此推斷……
這裡的守軍,所謂的第12裝甲師,恐怕根本沒進行像樣的抵抗。象徵性地放了幾槍,一看勢頭不對,就腳底抹油——溜了。
一支軍隊,連守衛自己國土門戶的戰鬥意志都低落到如此地步,連像樣的防禦工事都懶得構築……
這個國家,輸掉整個內戰的可能性,恐怕比想象中還要大得多。
宋和平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廚子和他手下這些瓦克納僱傭兵,攪和進這樣一個爛泥潭,真的明智嗎?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被他壓了下去。
等宋和平和烏特金踏著碎石和血跡,謹慎地抵達那棟三層小樓的交火點時,江峰已經帶人基本完成了戰場清理。
“死神班”計程車兵們正兩人一組,互相掩護著逐層搜尋,確認沒有漏網之魚。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硝煙味,混合著塵土的氣息,令人窒息。
“裡面有多少1515恐怖分子?”
宋和平開門見山地詢問正指揮手下搬運一挺重機槍彈鏈的江峰。
江峰抹了把汗,立即回答:“不多,暫時發現十三具屍體。加上外面那兩個被你幹掉的狙擊手。”
他指了指遠處宋和平狙殺第一個目標的方向:“攏共也就十五人而已。一個小分隊。”
十五人。
一個先遣偵察分隊。
宋和平默默記下這個數字,隨即轉向一旁臉色蒼白、神情複雜的伊薩姆中尉:“伊薩姆,伊斯里耶是進入拉塔基亞的門戶,戰略意義重大。攻破這裡,向西可以直推拉塔基亞港,南下可以威脅塔爾圖斯港甚至大馬士革。你們在這裡,難道沒有駐軍防禦?第12師呢?我記得你提過,這裡是他們的駐地,一個裝甲師……”
他一邊說一邊環顧四周,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壓抑的質問和諷刺。
“看看這裡,看看這個鎮子!還能看到一個你們的戰友嗎?哪怕一具穿著軍裝的屍體?”
伊薩姆的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嘴唇哆嗦著,眼神中充滿了難堪、痛苦和一種深切的茫然。
他顯然也猜到了發生了什麼——他引以為傲的軍隊,他宣誓效忠的政府,在敵人面前,選擇了可恥的潰逃。
他艱難地搖了搖頭,聲音乾澀沙啞:“應…應該有……這裡……可是……”
宋和平嘆了口氣。
這事自己真沒必要追問太多了。
畢竟不是自己的戰爭,是別人的戰爭,可不能自己上頭。
何況這也這不是伊薩姆個人的錯,這是整個腐朽體系的潰爛。
他拍了拍伊薩姆的肩膀,力道不重,帶著一種老兵對後輩的安撫:“算了,伊薩姆。這不是你們的錯。”
這句話,既是對伊薩姆說的,也像是在對這個國家說。
他轉頭對江峰下令,聲音恢復了指揮官應有的清晰:“收拾一下戰場,看看有什麼彈藥武器還可以用的,特別是重機槍子彈和rpg火箭筒,帶上車。動作快點,我們時間不多。”
“是!”
江峰應聲,立刻指揮手下加快動作。
就在這時,一名“死神班”計程車兵氣喘吁吁地從三樓跑下來,手裡緊緊攥著一個繳獲的、沾著血跡的行動式電臺對講機。
對講機里正傳出“沙沙沙”的電流噪音,但在這噪音的間隙,隱隱約約能聽到有人用急促的阿拉伯語在呼叫。
“……獵鷹!獵鷹!這裡是‘沙暴’!聽到請回答!伊斯里耶情況如何?重複,伊斯里耶情況如何?收到請回復!完畢!”一個焦急的聲音不斷重複著。
宋和平的阿拉伯語水平足以讓他聽懂這些對話內容。
他的臉色瞬間變了變。
對方顯然是在呼叫被他們殲滅的這支1515小分隊(代號“獵鷹”)。
而呼叫者自稱“沙暴”,從其詢問的內容和語氣判斷,正是這支小分隊的上級單位!“……‘沙暴’呼叫所有單位,獵鷹分隊進入伊斯里耶偵察已超時一小時,最後一次通訊報告城鎮守軍疑似潰逃,平民大量外流……他們可能遭遇意外……各單位做好戰鬥準備!按原計劃進入城鎮建立據點!完畢!”
斷斷續續的呼叫資訊拼湊起來,揭示了令人心驚的事實——
這支被他們殲滅的十五人小隊,只是1515武裝一個連級單位(代號“沙暴”)派出的探路先遣偵察分隊!他們的任務僅僅是試探伊斯里耶鎮的防務情況!而試探的結果,正如宋和平所料——守軍潰逃,平民奔逃。
如果不是這十五人小分隊無力阻攔成千上萬的民眾,恐怕早就大開殺戒了。
他們已將這裡“唾手可得”的情況彙報給了上級。
而現在,“沙暴”主力已經近在咫尺!伊薩姆拿著那個還在“沙沙”作響的電臺,臉色煞白,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他們……他們說距離這裡只有不到十公里了……最多……最多二十分鐘車程……”
他看向宋和平,眼神裡充滿了恐慌:“我們該怎麼辦?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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