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智太郎得到訊息的時候,植田佑真就在旁邊。
自從上次護送石原燻的事情辦砸了,植田佑真一直擔驚受怕會被追責。
所以,來上司這裡比以往要勤快許多。
梶原千春傳遞訊息使用的是暗語,只有千葉智太郎這個當事人才知道具體內容。
但是,敏感的植田佑真察覺到了,便道:“組長,您是有急事要出門吧?用不用我護送您?”
南京的形勢不容樂觀,即使到了晚上巡邏盤查也非常多,一個人出門並不安全,尤其是千葉智太郎這樣急匆匆的模樣。
千葉智太郎一邊收拾,一邊擺手:“不必了,我一個人可以。剛才咱們商量的事情,你要抓緊落實,不能耽擱了。”
千葉智太郎對他所負責的潛伏情報小組進行了重新的調整,這其中既有人事上的調整,也有規則上的變化,一切都是為了保住這些情報小組。
否則,以當下中國人的反諜態勢,他們存活的時間不會太長。
植田佑真是千葉智太郎的得力助手,石原燻出事嚴格來說,植田佑真本身的責任並不大,他已經將能做的都做好了,要怪也只能怪石原燻自己倒黴。
所以,千葉智太郎在心裡並沒有對植田佑真多少責備,但是表面上他對於此事的態度一直都很模糊,一直都讓植田佑真去猜測,還是給植田佑真施加了一定的壓力。
這也是千葉智太郎的御下之道,手下一旦陷入了舒適區,便很難再成大事。
這次深夜課長緊急召見,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在臨走之前,千葉智太郎看到自己給植田佑真施加的壓力也差不多了,便決定安慰他一番,於是道:“植田君,石原先生的事情,你也不必天天放在心上。我會找個合適的機會向科長詳細報告的,以他的一貫為人和作風,是不會為難你的。”
植田佑真等這句話等了很久了,有了組長的站臺,他以後的日子將會好過很多,聞言頓時激動地道:“多謝組長,多謝組長。”
千葉智太郎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我也是如實彙報,你不必客氣。哦,對了,今天太晚了,你就不必回住處了,在此湊合一宿吧。”
“哈依!”
南京的深夜,青石板路上泛著溼冷的光。
梧桐樹影裡,一輛黃包車吱呀劃過,車伕破舊的布鞋踏過積水,濺起細碎的水花。
千葉智太郎選擇了坐黃包車出行。
偶爾有轎車呼嘯而過,車燈掃過巷口的“仁丹”廣告,照出牆根下蜷縮的乞丐。
這座號稱“六朝金粉”的城市,白日裡車水馬龍、霓虹閃爍,西裝革履的銀行家與旗袍婀娜的名媛穿梭在梧桐樹蔭下,彷彿永不落幕的盛宴。
可只有當夜幕降臨,霓虹熄滅後,那些被日光掩蓋的真相才會悄然浮現——秦淮河上的歌女褪去脂粉,露出青紫的掐痕;
銀行大廈後巷裡,當鋪的燈籠照著典當祖產的破落貴族;就連那些白天在市政廳高談闊論的政客們,此刻也正戴著面具,在某個不起眼的茶樓密室裡,進行著見不得光的交易。
南京的夜,才是撕去偽裝的照妖鏡。
黃包車飛快,千葉智太郎眯起眼睛,打量著眼前這個拉黃包車的車伕。
對方佝僂著背,破舊的斗笠壓得很低,偶爾能看見一截泛青的下巴。
粗布褲子下露出的小腿上肌肉虯結,腳上趿拉著的草鞋已經磨出了洞。
除了他上車時問去處和報車資時,車伕一句話也沒有說。
千葉智太郎最厭煩那些多嘴的車伕,一路上不是抱怨時局就是打探客人來路。
眼前這個沉默的拉車人正合他心意——自打上車報了“頤和路公館區”後,對方就再沒出過聲。
千葉智太郎注意到他拉車的姿勢很特別,肩膀始終保持著一種奇怪的平衡,像是刻意控制著力道。
“你是不是幹這行沒多久?”
此時先開口的倒是千葉智太累。
“嗯。”車伕的聲音很沉悶。
“這樣拉車雖然速度快,但你恐怕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千葉智太郎用手杖輕輕點了點車槓,“你這跑法,撐不過三公里。前傾太過,小腿發力不對。”
車伕的背影明顯僵了一下,但腳步絲毫未亂。
千葉智太郎突然探身,手杖虛點在車伕脊樑第三節,“這裡挺直,力從腰發。”杖尖順著肌肉線條下滑,“落腳要像貓,前掌先著地。”
那車伕聽了他的話照做,車轍在青石板上拐出流暢的弧線,速度竟比之前快了兩分。
千葉智太郎滿意地靠回座位。
之所以指點車伕,不是他多麼心善關心車伕。
千葉智太郎向來只愛僱新入行的車伕。
這些愣頭青只顧埋頭拉車,既不懂繞遠路多賺車資,也不敢在暗巷裡起歹心。
他望著眼前這個車伕生澀的步伐,彷彿看見自己剛剛抵達南京的第三天,就被他沉進秦淮河的那個老油條——那傢伙竟敢帶著他在城裡兜了三圈,還想敲詐他。
“不能太快!”千葉智太郎手杖在車板上輕敲兩下,車伕立刻放緩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