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暫時不要輕舉妄動,一切聽我安排。”
方如今說完就掛上了電話。
剛剛從外面趕回來的戴建業站在一旁,從隻言片語中拼湊出了事態。
結束通話電話後,戴建業立即上前:“組長,要不要馬上安排人手?”
方如今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窗前。
“不急。”他最終開口,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明天的天氣,“第一,訊息來源尚未核實;第二,從蔣進的敘述來看,那片區域的暗哨佈置太嚴密,貿然行動只會打草驚蛇。”
戴建業急道:“可萬一真是條大魚.”
“第三,”方如今轉身,目光如炬,“當前,石原燻的審訊正到關鍵處。我們也沒有更多的精力和人力再去搞一場大規模的抓捕。”
戴建業不會知道,除了以上三種情況,方如今心中隱隱擔憂,事情會出現另一種可能——如果那根本不是日本間諜,而是其他勢力呢?雖然那個坐黃包車的客人可能帶著南部十四手槍,但這並不足以證明他就是日本間諜。
戴建業猶豫片刻,壓低聲音道:“組長,要不要先向趙科長通個氣?行動科能調動更多的人手.”
方如今抬手打斷:“不妥。趙科長雖然對我不錯,但幹咱們這行地,最忌諱的是捕風捉影的報告。我聽張鑫華說起過,上次一個行動隊員因為誤報,被他當眾訓斥了半小時。若這次又是誤判”
方如今給趙伯鈞留下的印象一直都是行事穩重,謀定而後動。
而且,他也很清楚,趙科長辦公室裡那幅“持重守靜”的匾額,從來都不是擺設。
他端起茶杯,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銳利的眼神:“蔣進的那位朋友在街面上摸爬滾的時間不少,那個男人並未發現他的異常。
吹開浮沫,啜了一口,“而且,那個男人既然敢在頤和路現身,必然覺得自己的行蹤天衣無縫。”
戴建業看著組長用杯蓋輕輕撥弄茶葉,忽然明白過來——此事自己終究還是沒有沉住氣。
“建業,我們還是得抓緊對石原燻的審訊。說說看,程副科長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
戴建業被派去秘密跟蹤程副科長,這也是剛剛從外面趕回來,不成想中間又出了個頤和路的小插曲,此時方如今相問,他趕緊一一彙報。
“程副科長今天行程很密,先去了老城隍廟的清風茶館,待了約莫一個時辰。我扮作賣煙的小販在對面守著,見他臨窗的座位始終只有一人。”
方如今手指輕叩桌面,示意他繼續。
“過了一會兒又轉到常去的那間舞廳,裡面人多眼雜,這次我混不進內場,並未發現他和什麼人接觸。但是我還是有一個意外的發現,除了我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在盯著他。”
“誰?”
“雖然隔著比較遠,看不清那人的相貌,但此人走路的姿勢與稻葉昌生極為相似。可是,稻葉昌生此刻應該在臨城才對,怎麼會出現在南京呢?”
方如今沉思片刻:“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石原燻、梶原千春不是都來南京了嘛,稻葉昌生過來也不奇怪。如果你沒有看走眼,這三個人倒是在南京湊齊了。”
“有意思。”他輕聲道,目光投向遠處模糊的城牆輪廓,“石原燻在牢裡唱白臉,梶原千春在暗處遞刀子.”
戴建業突然壓低聲音:“組長是說,稻葉昌生難道是對你不利的?”
方如今沒有立即回答,過了片刻,才道:“也許是來協助梶原千春對石原燻實施滅口的!”
特高課對待被捕的自己的手段比敵人更狠。
每個外勤人員出任務前都要對著天皇像秘密宣誓——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他們很多人身上都備著用以自絕的毒藥。
一旦有人被捕,上峰也常會下達滅口的命令,防止其叛變危害到情報網路。
程副科長身上有嫌疑,但不一定會日本人死心塌地的效力,也許這就是稻葉昌生盯著他的原因。
“建業,程副科長回家了沒有?”
“沒有,他去了位於新街口的公寓,那裡一直都是他一個人住,連女人也沒有帶去過。”
方如今點點頭:“你現在就去那裡看看,我總覺得有些不對。”
新街口,銀行、百貨公司、西式咖啡館雲集,但到了晚上就寂靜了很多。
此時,新街口的一棟公寓樓在雨夜中沉默矗立,巴洛克式的拱窗外,霓虹燈管“滋滋”閃爍,在紅磚牆上投下變幻的光斑。
二樓那間常年拉著窗簾的視窗,此刻透出昏黃的檯燈光——正是程副科長的住處。
程副科長獨坐在茶几前,一盞孤燈映著斑駁的牆紙。
他慢條斯理地斟滿紹興女兒紅,指尖在杯沿抹去溢位的酒液。
茶几上擺著半隻油亮的燒雞,雞胸肉被撕得支離破碎,花生米散落在《金陵日報》的時政版上——那篇寫中日關係的社論正巧被雞油浸透。
他突然用筷子戳向雞頭,竹尖刺穿眼球時發出“噗”的輕響。
自從得知了梶原千春是特高課女特工的身份之後,他便討厭有人這樣看著他。
雞也不行。
此時,盯著筷尖上戳穿的雞眼,他突然想起梶原千春那雙眼睛——
上次在茶館接頭時,她就是用這種眼神,把毒藥推到他面前的,而且還對他說這是帝國的恩賜。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