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穿透薄霧,在泥濘的土路上烙下道道金痕。
道奇卡車厚重的輪胎碾過未乾透的轍印,濺起的泥漿在陽光下像碎金般閃爍。車廂裡飄出的歌聲裹著教堂詩歌班的莊重,卻很快又被秦淮河畔的吳儂軟語揉碎,彷彿一塊半融的蜜糖黏在空氣裡。
卡車在坑窪路面上不住震顫,坐在車廂裡的宋眉後背能清晰感受到每一次顛簸傳來的鈍痛。她將身體更深地陷進棉被堆裡,那些褪色的墨綠色的被面已經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黴味與汗腥氣,卻意外地讓人安心。
和宋眉同乘一車的是玉墨等十多名秦淮河畔出身的女孩,此刻玉墨的膝蓋緊挨著她,隔著粗布軍褲能感受到對方體溫。
這個曾聞名秦淮河的頭牌,此刻如同一名洗盡鉛華的女子,正用已經長了一層薄繭的手拿著一張毛巾擦拭著一支小巧的手槍。
等到玉墨將手槍擦拭完畢後,珍惜的插到了槍套裡,宋眉抬了抬頭突然說了句:“值得麼?”
玉墨抬起頭,一雙杏眼看向了她。
宋眉輕聲道:“我是說,你們原本可以離開我們去到大後方,在成都、重慶過上安穩的日子,為什麼偏要跟著我們過這種刀頭舔血的日子?”
玉墨輕輕一笑,“沒什麼值不值的,只要我認為值就夠了。”
她輕嘆了口氣:“別看我們這些人一個個吃穿不愁,隨隨便便唱支小曲就能讓那些客人一擲千金,但說白了我們就是一群婊子而已。
那些男人可以把我們捧上天,同樣可以把我們踩在地上,我不想等到年老色衰後只能淪落到當個半掩門或是老鴇。”
宋眉看著她的眼睛,輕笑道:“所以……”
“所以我打算換個活法。”玉墨接著她的話說道:“這些日子我們跟著蘇長官雖然忙前忙後,甚至隨時都有可能送命,但只有這段日子,我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
你知道嗎?每當那些當兵的再也不是用那種看待婊子,而是如同看自家姐妹,又混雜了感激、尊重的目光看著我時,那種感覺比賺了一萬大洋還要痛快。”
“哈哈……”
宋眉不禁啞然失笑起來,“我也沒想到,你這雙拿慣了琵琶和洞簫的手也能跟我一樣拿起手術刀治病救人。”
玉墨秀眉一揚:“你可別小看我,當年我也是上過學堂的人。”
“這個我信。”宋眉點點頭,別的不說,就憑這個女的能說一口流利的英文,就足以說明她至少受過一定程度的教育,會點醫術沒什麼好奇怪的。
“那你呢?”玉墨突然問了一句,俏臉上還帶著幾分玩味。
“我……我什麼我?”宋眉白了她一眼。
“你和團座什麼時候成親啊?”
“我……誰要跟他成親啊,再說了……他不是有小露那小丫頭伺候麼?我湊上去算怎麼回事?”
宋眉兀自嘴硬,只是陽光透過車廂的篷布,在她瓷白的臉頰上投下斑駁光影,更襯得那抹紅霞如三月桃花。她忽地咬住水潤下唇,柳葉眉下那雙波光瀲灩的杏眼泛起漣漪,長睫如蝶翼般急促顫動,將心事暴露無遺。
“好了,你就別犟了。”玉墨笑道:“論起對付男人,老孃自認第二就沒人敢自稱第一。
我跟你說啊,男人都是一群沒耐心的玩意。
如果他向你求婚的話你如果對他也有意思的話最好快點答應,否則一旦等他失去了耐心,他轉頭就會毫不猶豫的娶別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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