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唐天寶十載,宣武門外的菜市口,人聲鼎沸,門上赫然刻著幾個醒人耳目的大字“後悔遲”,雖是用黑漆上色,但已有一半字跡的黑漆已剝蝕殆盡,更顯荒涼。
此時正值秋天,秋風溫和,陽光明媚,臺上的監斬官胡義慵懶地單手支頤,打著哈欠,食指隨意撥弄著手中的牌子——掌握生殺予奪的亡命牌。
午時三刻還未到。
劊子手盯著犯人的脖頸,目光犀利,彷彿已在腦海裡演練了一百次砍頭過程。他既要保證一刀致命,不讓犯人有多餘痛苦,還要保證力度適中,讓頭顱與身體還連著一點筋肉,以便留下全屍,若是做不好,很可能會丟了飯碗。
只是,今日刑場的主角既不是監斬官,也不是劊子手,而是跪在高臺上的那個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囚犯,頭低低地伏著,如瀑墨髮披散而下,身體在白色囚服裡微微顫抖,沒有人看得見他此刻的神情。
忽然,人群裡傳來哭號聲,一陣高過一陣,此起彼伏,刑場下的人群慢慢分開了一條道,給十來個連攙帶扶的布衣百姓讓路,他們有的幾乎已哭瞎雙眼,有的眼睛紅腫,顯然是剛剛哭過。當他們見到囚犯時,悲痛的眼神遽然轉為憤怒,若不是侍衛阻攔,也許他們真的想跳上臺將他撕個粉碎。
臺上的囚犯並沒有因即將處斬而變得麻木不仁,相反,當他抬頭看到那些人時,眼神裡是無盡的同情和羞愧。
他閉上眼,眉頭緊皺,似是要抹去滿目的不堪。
這時,一位頭戴斗笠身著素袍的雲遊老僧恰好經過,看到此地人頭攢動,一時間不知發生了什麼,便好奇地問一位年邁老者,那老者說話含糊不清,加上人聲嘈雜,只依稀聽見“陸長鳴”“處斬”“大快人心”幾個詞,老僧略一遲滯,心想這個名字似曾相識,忽一拍腦袋目光一霍道:“哎呀!正是他!他正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啊!哈哈!”語氣中難掩歡喜。
旁邊幾個年輕人用鄙夷的目光看著老僧,心想這傢伙沒吃錯藥吧!
但很快老僧便意識到了事情的緊迫性,他看了看太陽,估摸著午時三刻也許快到了,再也顧不得許多,趕緊往人群前面擠,一面推搡一面念著“罪過罪過”。
過了大約一炷香時間,一個手握長刀身後插著長翎尾羽計程車兵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徑直跑到胡義旁邊伏耳低語了幾句,胡義點點頭,深吸長氣後清清嗓子大聲道:“午時三刻已到——!罪人陸長鳴,於七月十五中元節晚上,殺死同行的七名少年,罪行惡劣,手法殘忍,念其主動投案,免去剮刑,僅以斬首示眾!斬立決!”說完一塊木製牌子便被丟到了行刑臺上,發出清澈脆響。
人群頓時如中了咒語一般靜如死水,人們都屏息等待著。
老僧見周圍霎時靜寂無聲,心中大呼不妙,立即高舉雙手大喊“冤枉”,眾人的目光彈指間齊刷刷撲來,就連臺上的劊子手都有些遊移不定了,鬼頭刀就那樣定在了半空。
人群中又劃出了一條道,只見那老僧步履矯健不緊不慢地迎笑走上刑臺,看也不看那囚犯,徑直向胡義走去,彷彿面前不是掌握生殺大權的活閻王,而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他的舉動熱情而毫無敵意,所以士兵們也拿不定注意到底要不要對這個不速之客拔刀。
胡義本人更是一頭霧水,心想是不是與這人有過一面之緣,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心中倒有些羞愧,正兀自琢磨時,老僧早已到他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就差沒哭出來。
“你。。。您是?”胡義覺得用“你”字不太厚道,立馬改口。
“老衲乃玉璣山梵天寺住持,雲遊四方,專為斬妖除魔!”老僧特意加重了最後幾個字的語氣。
“什麼妖什麼魔?在哪裡?”
“就在大人身邊!”老僧的話竟把這個見慣了生死的監斬官嚇得從椅子上跌落了下來。
“在哪。。。。。。在哪裡。。。。”胡義一陣手忙腳亂道。
老僧見狀哈哈大笑,一把按住胡義手腕輕聲道:“信不信老衲一個彈指就能讓你七竅流血身亡!乖乖把犯人放了便留你活路,否則咱們試試看!”語調中的寒意令人驚顫。
胡義是個聰明人,他立馬明白眼前的不是等閒之輩,若是硬拼自己也許真的會沒命,不如順水推舟做個人情,回去後頂多向上級報備自己辦事不力讓犯人逃了,剋扣點薪俸也總比送命強,於是他語氣討好道:“是!是!胡某馬上放人。”
老僧雙目犀利地朝行刑臺上望去,只見刑臺上的囚犯雙手反綁在身後,陽光照耀下,一枚玉戒在他的手指間流動著耀眼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