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晴日

第224章 該來的

畫面是陳舊的,畫面裡的人卻是稚新的面孔。

那時,他的父親母親出事身亡不久,他隨族人及父親留下的部下躲避敵軍追殺,行路途中,一日夜裡,族中一位嬸母帶他藏身,匆忙間將他藏進一間柴房內,他因恐懼而發抖、流汗,卻埋著頭咬著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與他一起藏身柴房中的還有一個女孩,那時他與她並不熟悉,只因她家中長輩被劉家拉攏為同一陣營,此番便一同行路。

外面隱約有打殺聲,他恐懼到近乎忍不住要衝出去時,一隻手伸了過來,抓過他一隻手,用手指在他滿是冷汗的掌心裡靜默寫字,一筆一劃。

他出身名門,三歲開蒙,於詩文筆墨之事上尤為敏達,他的注意力被那一筆一劃轉移吸引,不覺認真分辨,待她寫畢,他即辨出她寫了兩個大字:別怕。

他慢慢將手指收攏,把兩個無形的字攥住,才得以抬起頭,轉臉看向她。

柴房裡昏黑,她的眼睛很亮,像明星,似寶珠。

這樣一雙眼,實在很襯她的名——約是一年半載後,他與她這樣說。

她有些臉紅,卻也並不謙虛,一面踮腳去揪枝頭香極的臘梅,一面說:【我阿母取的名,自然是很好的。】

而此刻她坐在車椅上,感慨著說:“這些孩子們,比咱們當年大膽有用的多。”

“是啊……”嚴勉低低應和一聲,慢慢走著,看進夜色裡,望著四下火光搖動閃爍。

如此又走出一小段路,卻聽車椅中的提燈人出聲問:“勸山,你可是有什麼心事?”

嚴勉腳下稍頓,旋即繼續推馮珠向前,卻是緩聲問道:“珠兒,經此一場更變,局勢必然要逐漸穩固下來——不如我們成親吧,可好?”

須臾,馮珠含笑道:“勸山,那日晚間我即與你說過,你我這般年歲,此事已不重要,更不必著急了。”

她認真地說:“分別多年,你我都發生太多事,我也就是近日才將心智慢慢穩固下來,卻還不知道我不在的這些年裡,你的日子過得怎麼樣,都經歷過什麼……你若願意,可否也說與我聽一聽?”

嚴勉笑了笑:“好,那便不急,等我慢慢說給你聽。”

二人慢說緩行,佩慢後七八步跟著,墨狸總是走著走著便要越過佩去,再被佩一把抓回來糾正距離。

經過一條岔路,一隊趕回的繡衣衛匆匆而過,死裡逃生的為首者一身血,隔著數步,向嚴勉和馮珠行禮後,即又快步離開。

聖駕被護送回下榻處,對外下令今夜不再見任何人,惟有醫士隨行。

未能面見皇帝而請罪的賀平春,卻依舊撂袍跪了下去,行大禮,叩三次首,向半路被他截下的少微。

行此大禮既是為公,亦是為私,私在於:“賀某謝過君侯救命之大恩!”

今日他阻攔杜叔林未果,反陷性命之困,他身為天子之臣無法降於惡賊,只得拼死抵抗。

然而對方人多勢眾出手狠決,芮府中的繡衣衛被阻攔圍住未及救援,他與身邊僅有的十餘心腹皆身負重傷,漸被逼入一條死巷中,眼見不敵之時,忽有一群十數名佩著鬼面的神秘之人從天而降——這些人個個身手出眾,且路數極雜,男女高矮皆有,暗器毒煙什麼都來,將他從鬼門關前搶走救下。

他受人相救,自然要請教身份,為首者轉身離開之際,只丟下一句話:【只當我等乃神鬼使者便是。】

他反應片刻後,立時便懂了,匆匆處理過傷勢,趕回上林苑,一路穿過驚動的人群,尋到真正恩人,便有了當下這一拜。

少微在他磕第二記頭時即已跨步側避開來,此刻不甚自在,但裝出自在,她站得筆直,負著手道:“無妨,理所應該。”

何為理所應該,賀平春抬起頭,困惑不解,少微則解釋:“賀喜——”

賀平春一愣,啊,他女兒啊……下意識趕忙接話:“甚好,能吃能睡,很是康健!”

少微:“……我是說我給你孩兒取過名的,順手救你很應該。”

賀平春愕然惶恐,救過他夫人,給他孩兒取過名,於是救他很應該——世上怎竟有此等逆理違天般的好人好事存在?

那行事準則全然違背天道常理的霸道好人將他叮囑:“今日相救之事,你知我知,勿要傳揚。”

賀平春忙點頭:“自然!請君侯放心,賀某定守口如瓶!”

那些人身手出眾,又似一早盯在芮府左右,他坐在繡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上,心知有些處於明暗之間的事可大可小,對待護國救命的恩人,他自當要有所傾斜保護。

少微滿意地“嗯”一聲,解了夫人毒,取了孩兒名,有了救命恩情,又多了共同秘密保守,已是肩頭長得相當結實的一根黨羽了。

少微樸素的總結中自有真理,賀平春待起身後,不覺間便跟在她身後一步遠處,略壓低的聲音裡帶些有“自己人”之嫌的詢問印證:“在下方才聽聞,君侯獨自請來鐵騎援兵,又以神力誅戮賊首杜叔林……不知這些說法是真是假?”

“當然是真。”少微答罷一句,又謹慎補充:“不過那杜叔林也很有些本事,避開半箭要害,卻不知他在墜馬之後有無死透,還要待見到屍首後方可論定。”

“杜叔林原是凌家軍中出身,上過戰場,弓馬嫻熟,又素有奇力,據我所知,其身手尚在祝執之上,此番卻仍被君侯一箭射落馬下,可見君侯‘神力’之不凡……”

賀平春接話說著,提到自己那早死的前上峰,不禁又想到這位前上峰亦是死在君侯的祭祀當中,如此,自己才算坐穩了繡衣衛指揮使的位子——而此刻想來,自己與君侯之間確實早有緣分交集。

又不禁自感好笑——果然,人一旦建立了親密好感,便總有這強行找補不完的緣分糾連。

二人說著話,交換著訊息,漸走遠。

月隨人遠去,朝陽照破雲霧,萬光生,人聲沸騰。

一場秋狩,被權力獵殺的人數卻更勝獸物數目,皇帝下令取消接下來幾日的狩獵,減少殺戮,平息罪孽,同時也是為了避免散落藏匿山林間的謀逆殘黨作亂傷人。

這場特殊的秋狩從芮澤離奇身死開始,即令許多人如墜夢中,緊跟著又生此等天大變故,更是使人難以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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