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凰十六年年末。
封筆儀式舉行前的幾日。
凰廷城內銀裝素裹,天地白茫一片。
林風捧著熱茶看著窗外飛雪,林純蹙著眉頭跟賬本死磕,兩條眉毛都要皺成了一團。不多會兒,屋外傳來一陣金屬碰撞的鏗鏘聲。女使將厚重布簾掀起,一陣風雪倒灌進來。
林風不用抬頭都知道來人是誰。
“嫂嫂來接兄長回去?”
自從魯繼跟林純合婚後,她便掏錢又買了一間宅子。宅子不大,但位置不錯,距離林府跟她侄子家都很近,方便兩邊照顧。魯繼侄子無甚天賦,加冠後便說了親事成婚,女方是魯繼袍澤遺孤。她不想插手侄媳當家,一般不回去,反而跟著林純與林府往來比較多。
林府也沒有幾口人。
林風便留著林純當時住的側院。
方便哥哥嫂嫂過來照看曾祖他們。
“今日不回去。”魯繼脫下沾滿風雪的披風遞給女使,接過僕婦端上來的熱茶坐下,見林純幾乎要被賬目埋了,她打趣林風道,“這一年的賬堆積如山,令德也不自己算?”
林風:“我向來是不喜這些瑣碎的。”
幼年的時候,母親教過她如何管家管賬,可過了幾十年,她都忘光光了,加之平日政務繁忙,這些瑣碎都是曾祖幫林風分擔。今年入冬來得急,老人家就病了,請了杏林醫士上門只說老人家到了年歲,老年病不可避免。若能好生養著,應該還有兩三年日子能活。
這個訊息讓林府上下沉默。
倒是曾祖老人家看得開。
他說自己是林家上數十八代最高壽之人,沒什麼遺憾了,扭頭吩咐下人有條不紊準備日後喜喪用品。林風也不能用這些東西去麻煩老人家,扭頭瞧見大兄,一股腦丟給他了。
大兄這兩年幫著嫂嫂操持家務也順手了。
魯繼想了想:“確實,我也不喜歡。”
難怪以前的男人都喜歡成婚呢。
她也喜歡。
與林純合婚後,一些她往日不得不操心的事情都有人幫忙分擔,每年年終盤算一年賬目也不用她熬夜費心了。賬目做得漂漂亮亮,農莊產出清清楚楚,大小庫房有條不紊,府中上下女使僕從也能領到各自臘賜過肥年,來年上值更加盡心盡力,真是相當得省心啊。
她就不喜歡那些算來算去的東西。
以往侄子年幼不能幫襯,她要家裡家外兩手抓,一到年末就忍不住一個頭兩個大了。
林純的腦袋探出成堆的賬本堆。
幽幽道:“兩位女君,我可在這兒呢。”
他是沒有這兩位忙,但不代表他不忙了。
上值的時候內卷,下值了還幹活兒。
魯繼笑吟吟:“元之元之,勞苦功高。”
她問了其他同僚如何跟哄家中內子/外子開心,同僚都說買買買,掏錢大方就行了。魯繼深以為然,林純婚前長得就精彩,成家後更添幾分成熟風韻,更需要華美之物點綴。
【五行缺德】從延凰十四年開始放年假,期間兩年高產似母豬,一年能出十七八回精彩新作,其中有一句話她很贊同——愛人如養花,蒔花弄草需傾注心血精力,方能盛放。
林純:“……”
他深吸一口氣,撇過了臉。
魯繼喝了口熱茶,倆好閨蜜窩在一塊兒看雪躲懶:“令德可知赤烏公家中出事了。”
林風搖頭:“不知,未曾聽聞。”
她不知道也正常。
蘇釋依魯大部分時間都在烏州主持,在他兢兢業業努力下,烏州這些年人口終於止住了外流趨勢——當然,真正的原因是四方大陸統一,烏州那點兒體量已經對康國無法形成實質性的威脅,也算不上隱患,烏州當年活下來的頑固派也死得七七八八了,朝中這才暗中停了持續多年的稀釋人口的小手段——赤烏公幾年前奉詔宿衛,眼下應該在烏州那邊。
兩地相隔遙遠,林風自然沒有多關注。
“赤烏公是三天前秘密歸來的,我在路上與他偶遇,見了一眼,他蒼老得不像樣。”
武膽武者能憑藉武氣保留盛年狀態許久,直到大限將至,身體機能不可控制地開始衰敗,才會顯露出真正年齡。蘇釋依魯的天賦悟性當年可是能與褚傑一較高下的,哪怕後來心生障礙,武道進步緩慢卻也不是泛泛之輩。萬萬沒想到,蘇釋依魯一頭黑髮全部白了。
臉上出現遮蓋不住的褶痕。
只是,蘇釋依魯體內生機依舊旺盛蓬勃,應該不是大限將至的前兆,多半是遭遇了重創傷及心肺經脈,引起這麼大的變化。魯繼知道她家小姑子跟蘇釋依魯之間有一段大仇。
二人同朝為官多年,早年還幾次合作。
這份仇恨之間也夾雜著不少的情分。
林風怔愣一瞬。
輕聲道:“啊,我知道了。”
“雪景雖好,看多卻容易情緒低落……也難怪那些寫雪景的言靈多是寂寥之情……”魯繼看著屋簷上的白雪也發出感慨,甩了甩腦袋,起身拉林風起身,“不看了不看了。”
“姑母——”
不多時,屋外又傳來一串銀鈴似的笑聲。
“我來拜個早年了——”
林風笑罵:“哪個潑皮,大老遠叫喚。”
她這些年在族內設立一個專項基金,專門扶持照顧族中貧弱。這世上有修煉天賦的人實在不多,林府殘餘族人也挑不出幾棵好苗子了。同族一個堂兄的女兒倒是不錯,林風當年還在鳳雒的時候便斷斷續續照拂她。這孩子從大院畢業後並未入仕,也有不錯的出路。
四時八節都會過來跟林風親近。
她不知道這堂侄女的父母長輩有無其他心思,只要這孩子是真心就好,真心最重要。
入夜後,讓貼身女使去庫房準備些東西。
女使問她:“家長是作何用?”
林風道:“探望一同僚。”
府上的好藥材都拿出一些裝了禮盒。
她預備明天下值後,早點去蘇釋依魯府上拜訪——根據魯繼嫂嫂說的話,林風基本推測出蘇釋依魯家中出事之人是誰,不是那孩子便是孩子生母——只是她還沒出門,蘇釋依魯先敲她窗戶。林風一開始還不知是誰,奪了床榻上的佩劍,撿了衣裳披在身上去開窗。
“哪個登徒子,活得不耐煩了!”
持劍開窗,撲面而來的酒氣。
林風訝然道:“赤烏公?”
敲窗之人正是從屋簷倒立下來的蘇釋依魯,一頭亂糟糟的白髮,通紅腫脹的眼皮,臉上蓋不住的疲憊與蒼老。見開了窗,他跳了下來,啞聲道:“林令德,你跟我來一趟。”
林風道:“容我梳洗。”
蘇釋依魯轉身去廊下等著。
二人踩著嘎吱嘎吱作響的雪,一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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