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凰十七年,正月。
一朵冰雪凝聚的蓮花輕飄飄落顧池肩頭。
他下意識循著蓮花來的方向抬頭,正對上一張陰沉的臉,顧池心中咯噔。丟花的沈棠支頤著道:“咯噔什麼咯噔,在外樂不思蜀了是吧?難得朕的御史大夫還記得回來,朕還以為正月都見不到你了。上來,還愣著作甚?”
顧池將蓮花摘下,苦笑著上樓。
雅間基本是熟面孔,剩下兩張生面孔。
估計是他休年假這兩年提拔上來的。
“主上,年假這不是還有幾日?”
兩張生面孔正好奇看著這位兩年不見人影的元從心腹,暗中觀察顧池性情相貌,聽顧池上來毫無生疏得跟沈棠親近,一個個猝然睜大眼,震驚都要溢位來了。沈棠抬手接過顧池遞來的冰雪蓮花,掌心文氣湧動,冰雪蓮花化為流水斟滿酒盞,清冽酒香從盞中溢位。
沈棠從容呷了一口酒水。
“你確定還有幾日?”
顧池:“……”
不是吧,這幾天都要跟他計較?
“嘖,坐吧。”沈棠故意裝出來的嚴肅被笑容化開,她也不嚇唬顧池了,命人將早就溫著的椰汁蛋奶端上來,讓顧池喝了暖身,“現在年紀跟以前不一樣了,多悠著點啊。”
顧池:“……也還沒到七老八十。”
顧池有自信,即便自己七老八十也能健步如飛,相貌青蔥,絕對不輸十八少年。此刻卻是一臉苦大仇深看著那一碗奶香十足的熱飲。
“臉都要凍青了,還嘴硬。”
顧池:“……”
沈棠道:“既然年假結束,這幾天就收一收玩野的心,熟悉一下,回頭銷假回崗。”
顧池不在的這兩年,她還怪不習慣的。
康國各地有些傢伙以為腦袋上的緊箍鬆了,暗搓搓做一些擦邊的事情,試探王庭對他們的態度。只要一次沒有被敲打警告,膽子就跟吹氣球一樣膨脹。真是嫌戶口本命硬啊。
顧池喝了小半碗才感覺手腳暖起來。
他嘀咕抱怨:“什麼叫‘玩野的心’?”
他休假這兩年也不是全然休息,仍有一部分工作需要“居家辦公”,對朝中人員變動以及大小事情仍有大致瞭解。擱在主上嘴裡,好像自己這兩年在外面啥都不幹就知道玩。
沈棠意味深長:“哦?”
顧池:“……”
他想到這兩年的麻辣鮮香,神色訕訕。
臣子每年休沐日子多,上六年還能有一整年的年假,眼前這位主君則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操心,【上六休一】更是想都別想。擱做其他國主還能當甩手掌櫃,十幾年或幾十年不上朝,但主上不一樣,她做什麼事情都想親力親為,不論大小都要過一眼才放心。
這種性格註定要當牛做馬沒得休息的。
顧池多少也猜出沈棠為何不痛快,多半是覺得他這兩年瀟灑快活,幽怨同時還眼紅。
思及此,他決定不跟主上嗆聲。
畢竟是一起打天下的同僚,顧池離開兩年也沒讓眾人生出距離,不過是幾杯酒/奶的功夫,氣氛便活絡起來,他之後幾天的行程被塞得滿滿當當,一度讓顧池有些受寵若驚。
懷疑自己變成萬人迷了_(:3」∠)_
不過,他眼下有件事情必須要解決。
他回來住哪兒!
崔孝在他家鳩佔鵲巢了整兩年,這也就罷了,誰讓崔善孝倒黴,一套宅子爛尾快十六年呢,但他一回家,原來的管事張口就是一句“家長出門赴宴還未歸來”是不是太過分?
“你要不要睜眼看看我是誰呢?”
管事還真努力眨眼,揉眼睛再定睛細看。
“家、家長……”
顧池道:“呦,還記得我這個家長呢。”
“莫怪,家長莫怪,實在是這兩年……”
管家訕笑著想要解釋原委,生怕顧池一個不開心將他辭掉了。失去這份僱傭,他上哪兒再找到一份同樣高薪輕鬆主家還不苛刻的活兒啊。還未說完,顧池便擺手讓他不用說。
管事嚇得臉都要青了。
“嚇成這樣?我又沒有怪你,此次歸來也沒提前通知,怪不得你,你尋幾個人去將房間整理出來。”顧池將厚重氅衣捂緊,近來正是最冷的時候,他對這天氣實在是不喜歡。
管事臉色和緩道:“家長不在的這兩年,主院每旬都有安排人清掃,地龍也燒著。”
果真,一入屋便有暖風撲面而來。
顧池環顧一圈,院內陳設跟兩年前一樣。
連桌上他開啟沒合上的隨筆也沒動過。
屋內乾淨整潔,無一點落灰。
顧池細聽周遭僕從女使的心聲,跟管事說的沒什麼出入,這反而讓他驚訝。人都是懶惰的,即便給予高薪與穩定的工作環境,主人長時間不在家還不監督的情況下也會偷懶。
一直維持顧池在時的勤勞反而違揹人性。
他都做好回來敲打兩句的準備了,沒想到家中一切井然有序,管事隨即送上來的兩年賬目也做得清清楚楚。顧池一邊套管事的話,一邊聽他心聲,一邊對照賬目,甚是滿意。
良久,合上賬目。
顧池吩咐道:“你們也是我府上多年的老人,我不在的這兩年該費了不少心神。管事你讓賬房給每個人多記三個月的薪水做為額外臘賜,各添五斤綿、四匹布、十斤豬肉。”
賜宅面積大的壞處就是需要的人手多。
顧池一度婉拒。
奈何主上這邊不肯。
一來,沈棠不想外界非議顧池不受聖寵,二來,宅子大了就需要聘請更多的人幫忙打理照顧,相當於給市場提供穩定工作崗位。一座賜宅再摳門也要提供近一百個工作崗位。
寬鬆一些,崗位能有兩三百個。
這些崗位可都是在官府這邊掛了號的,從事工作的男男女女跟顧池也只是僱傭關係。主家可以對下人的工作效果提出質疑,卻不能因此進行任何肉體上的懲罰,哪怕只是一巴掌也可能罰款下人一年的年薪。主家沒有特殊情況,也不能隨便辭掉這些下人,真要辭退也得拿出有說服力的藉口。若主家跟下人有了超越工作關係的身體關係,官府可以公訴。
總之,工作是工作。
跟以前那一套不一樣了。
一院子的下人紛紛行禮謝過。
管事先是感激,隨即又道:“今年的臘賜,崔……家長已經給過了,家長還要給?”
顧池:“……”
他算是明白這幫人為何這麼勤勞了。
實在是崗位太香,競爭激烈啊。
崔善孝住在他家的兩年,這廝也主動給了下人原先半個月的月俸,也就是說,在顧池家裡幹活,主家不在家,工作輕鬆,借住的崔郎不刻薄不說,每個月還變相漲薪了五成。
顧池:“……”
他摁了摁脹痛的眉心。
崔孝這是給自己挖了個大坑啊。
府上下人都習慣這兩年漲薪的快活日子,他一回來,崔孝一走,原先下人月例恢復正常,在他們看來不是恢復正常而是降了。他能想到之後幾月能聽到多少抱怨的負面心聲。
顧池:“給就收著。”
他去書房看了一會兒書,崔孝回來了。
“嘖,知道我要回來就黑著個臉?”
崔孝不客氣翻白眼:“跟你無甚關係。”
顧池旁敲側擊崔孝什麼時候回自己家,畢竟正主回來了,崔孝還鳩佔鵲巢說不過去。
崔孝:“有一壞訊息和一更壞的訊息。”
顧池:“先聽前一個。”
崔孝:“我一時半會兒搬不走了。”
顧池:“為什麼?”
崔孝:“天乾物燥,家中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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