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哀運之焰（2）

纏繞了夜音等人數年的夢魘——火靈體的調和正式開始了。

陽皓輝站在盤膝而坐的耿焱背後，將一根根鎖神石制的鉚釘沿著耿焱的脊骨刺入。這是百加得提前為二人備好的，調和過程中的痛苦很容易導致耿焱對元能失去控制。以二人的階位差，哪怕只是耿焱下意識散發出的火焰提煉也可能對陽皓輝造成重創。火靈本身已經很危險了,不能再徒增意外。

刺入點是精心設計過的，都是元素師多廊絡少血管的地帶，等於普通人的“穴位”。整個過程陽皓輝都目不斜視屏住呼吸，生怕刺錯位置。耿焱倒是顯得淡定許多，神色平靜也不喊疼，不過額頭上積的一層薄汗顯示出他其實並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輕鬆。

一切都是精密而無聲的，就像百加得先前所言，這是場手術，容不得半點差池的高危手術。

最後兩根鉚釘刺入蝴蝶骨，陽皓輝用深呼吸恢復體力。比起體力上的消耗，高度緊張引起的精神疲勞其實更加麻煩。只不過開始第一步，陽皓輝居然已經渾身溼透。他休整片刻，雙拳一正一反在胸前相碰,雲霞般的七色光芒如屏障一樣在胸前暈開。

“釋放火靈。”陽皓輝沉聲下令。

耿焱點頭，輕念出寓意“燃燒”的咒文，兩道流動於面板下的金碳光芒化作實質的火焰猛然破開體表衝出。痛苦的神情在耿焱臉上一閃而逝，那兩道顏色怪異的特殊火焰也出現了一瞬間狂暴紊亂的態勢。但耿焱低下頭死死咬住牙，渾身青筋暴起,硬生生將火靈的燃燒穩定住了。

可饒是他極力控制，灼人的高溫依舊頃刻在這片密封的空間內擴散開來，擁有耐火特性的凍火藤表皮剎那枯黃焦黑。陽皓輝被逼迫著退後三步，汗水不斷湧出毛孔又在瞬間蒸發。分明沒有直接接觸，他的面板上幾秒內已經出現多處嚴重燒傷。

“化金”“塗炭”，皆非虛名。

“這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了......”耿焱牙縫裡抽著冷氣,斷斷續續的說。

“保持住就行。”陽皓輝不敢說太多，稍多吸入空氣都有灼傷氣管的風險。

看著眼前妖異獰惡的兩道火光，陽皓輝沒由得輕聲嘆息......真像兩隻惡鬼，它們甦醒於這個少年的體內，妄圖霸佔他的身體，以及他和那個女孩本該幸福圓滿的人生。

我能做到嗎？

面對這種超脫常理的力量，面對這份沉重的悲運。

比起手術，或許說是拆彈才更為貼切。只要剪錯半根引線，哪怕是兩種火靈丁點的比例失衡。下一秒他和耿焱都會在幾萬噸烈性炸藥級別的爆炸中徹底消失，骨灰都留不下來。

陽皓輝用犬齒咬破一點嘴唇，一縷血絲順著唇角流下又被馬上蒸乾。這並非明智之舉，極度的高溫下再細小的傷口痛感都會被成倍放大。可他需要用疼痛感平靜下來，冷靜才能突破萬難，他一向是這麼活下來的。

不需要慌張，哪怕自欺欺人也要相信自己。

不是能不能做到，而是必須做到！

“上了！”七色的強光在陽皓輝眼中爆發，那屏障般的光芒突然旋轉起來，竟顯出了太極的陰陽圖案。彷彿一股莫名的引力存在，一金一炭兩種火靈被強行拉入了光芒的漩渦，向著相碰雙拳的中心匯聚。

【特性提煉.調和.萬物調和】

熱，灼熱，這是陽皓輝的第一感覺。雙拳彷彿快要融化的鐵塊那般滾燙，簡直像是不帶任何防護器具直接把手浸泡進岩漿。夜音曾說如果耿焱全力動手能夠燒傷自己看來絕不是誇大，血授的力量完全不能以階位這種常理度之。

第二步到了，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兩種火靈在光芒的陰陽圖中螺旋形前進，即將於中央匯聚。火靈體侵蝕宿主的根本原因便是它們無法共存，更別提互相交融。就好像鈉塊放於滾水，中子置於鈾棒。兩種蘊含強能量的物質相碰，結局只有在劇烈的反應中相互消耗，同歸於盡。陽皓輝在瞬間將廊絡中的元能輸出到最大，強烈的七色光芒像白熾燈那樣明銳。

慢點，再慢點.......陽皓輝的雙手無法控制的微微顫抖，心跳的像是要裂開。他死死盯著火靈，眼裡全是血絲。非元能的物質能否調和他沒有嘗試過，也沒機會給他練手。萬物調和能否對血授產生的物質奏效誰都不清楚，他能做的只有將元技精密度提升至最高，剩下的聽天由命。

幾秒鐘的時間，漫長的卻像過了幾個世紀。

兩種火靈最終於陰陽圖中央相遇了，互相觸碰的剎那，響起了一聲引線點燃般“呲”的輕響。

短短的瞬間，陽皓輝心臟幾乎停跳，耿焱也痙攣式的震顫一下。二人都不約而同屏住呼吸，藤蔓堡壘中的氣氛一度壓抑到令人窒息，但所幸火靈碰撞幾秒後......沒有任何事發生。

“可行！”陽皓輝猛地鬆口氣。

這兩個字簡直太振士氣了，耿焱疼的實在說不出話。不過他勉強活動手臂，對身後的陽皓輝比了個大拇指。

但問題也接踵而來，沒有任何事發生真的是字面意義。兩種火靈彷彿針尖對麥芒，互相碰觸卻不交融。陽皓輝幾度嘗試都以失敗告終，不過是兩團沒有硬度的火焰，卻有種揉捏兩塊陶瓷的手感。在萬物調和的效果下二者還能勉強保持平靜，但如果他的元能耗盡，一切還是會功虧一簣。

不過既然最難的一步渡過，接下來的便是努力可以彌補的了。

理解，去理解，把火靈當作“可以理解的事物”透析，學習。元素師的元技無論什麼效果，基點都是對這種屬性元能構成的物質或是特性的理解，只有深刻了解到物質的構成才能再造提煉，然後加以控制。

萬物調和也是如此，陽皓輝瞭解元能，所以可以調和元能，但時至今日他對血授還只是知之皮毛。火靈並非元能所造，火元素的物質提煉表上甚至都找不到它們的存在。但陽皓輝相信自己能做到，他是聖柱，是萬物的源頭，是集元魄血三種力量於一體的異常存在。

陽皓輝沒由得第二次想要感謝另一個自己，在這個時候，居然是他的存在無意中幫到了自己。

他緩慢閉上雙眼。

回想那兩次使用血授的感覺，找到那種體感，以“血授的角度去思考血授的存在”，再將這種感覺聯絡到火靈上，結合調和時對火靈的感受去分析火靈的構成，嘗試調和，再嘗試，無論失敗幾次都要堅持下來，然後再來一次.......

溫度、顏色、成分、形態......

不再是“未知無形的存在”，陽皓輝腦中產生了一個固定下來巨大的火靈模型。他懸浮於這巨|物身前橫豎揮手，火靈化作幾萬個規整的小方塊爆裂開來。他撿起一片碎塊放置頭頂，然後是下一片，下下一片......崩碎的模型又開始有條不紊的重新組合起來。

殺死，然後再生。分解，然後重組。

如果百加得親眼見到這一幕，恐怕會驚的整個人蹦起來。作為一個學術宅，他只相信客觀的事實存在，而陽皓輝的所做作為簡直堪稱玄學。瞭解任何物質的構成都需要“知識”作為基墊，可陽皓輝居然理解了一個對他而言未知的物質，僅憑“感覺”。

陽皓輝自己倒是沒有自覺，他一向覺得理解物質並不困難，不需要怎麼學習。他一直認為這歸功於自己原本世界打下的堅實知識庫，他也一向是“存在即合理”的觀念，“感覺”同樣是一種存在，萬物之間皆有關聯。

最後一塊碎片於腦海還原，火靈的模型潰散成煙。他“理解”了火靈，如同理解了自己的光。

他再度睜開了雙眼。

沒有人看到，在眼瞼開啟的瞬間，陽皓輝的左眼瞳孔發生了很奇怪的變化——變成了一個沙漏的形狀。

兩種火靈開始融合了，渾濁的金色和碳色彷彿被清透的七色光芒濾去了雜質。宛如新的生命正被孕育而出，一點點純淨的緋色於交融的中心緩緩明亮，如同月光之下漸漸盛開的寒櫻。

“成了！”又是兩個字，比之前的還提氣。

“有感覺......但......更疼了.......”耿焱緊閉雙眼，嘶嘶的抽冷氣。

“權當生孩子，忍忍！”陽皓輝嘴唇上的傷口已經燙爛了，說話模糊不清。

“快......撐不住......了.......我.......儘量.......”耿焱的嗓子快啞了。

“硬撐！就快了！你馬上重獲新生！”陽皓輝知道不該多說話，多說一個字開要多吸入一口幾百度的空氣。但他必須幫耿焱保持清醒，也是逼迫自己清醒。耿焱看不到他，不知道他的情況其實比自己要遭的多。

火靈終究不會對釋放者造成傷害，但陽皓輝沒法免疫。極致的高溫已經讓他意識模糊了，全身上下高度燒傷，幾乎找不出一塊好皮。水泡蛆蟲般密密麻麻不斷鑽出面板，然後又被反覆蒸破再被高溫凝固。到最後膿水流盡，水泡破裂留下的瘡洞中只剩濃黑的鮮血溢位。而血液又會被瞬間烤乾，成片的血痂像魚鱗那樣剝落。鎖神石的鉚釘已經有了半融化的趨勢，彷彿燒紅的碳。

他不敢用木模式治療自己，調和的消耗比預期要高几倍，每一點元能都彌足珍貴。

“還要.......多久.......”耿焱的眼皮沉沉下墜。

“馬上！很快！別睡！”陽皓輝大吼，“動腦子！想事情！想什麼都行！清醒點！”

“可是.......好睏......”

“困也不能睡！睡就醒不過來了！”陽皓輝瘋狂思索，“起個名字！給你的新火起個好名字！快點想！”

“有.......新的了.......什麼......顏色.......”

“緋紅色！像紅寶石！好看！”

“那就叫.......就叫.......‘血炎’吧.......起名好麻煩.......”耿焱的頭一垂一垂的，顯然快撐不住了。

“別睡！醒醒！起名不行.......想想希葵！你們結婚了！馬上入洞房.......操！！”陽皓輝忽然一聲痛吼，他的一隻眼球突然爆炸了。流淌的黑血凝結成痂，粘住了眼皮。

眼球本就是人體含水量最高的器官，即使是元素師的身體也沒支撐住，高溫讓眼球裡的水分沸騰了。

不過倒也因禍得福，耿焱被嚇得一激靈：“怎麼了陽兄！”

“沒事，別回頭......”陽皓輝痛的嘶嘶喘息，但強忍著沒有癱倒，“操是動詞！自己想象！”

“.......噗。”

“你笑什麼？”

“沒事.......你說的......太有畫面感.......我.......有點興奮.......”

“媽的流氓玩意兒！一提這種事就精神！你跟校長學點優點行嗎！”

“老頭子.......有啥優點可學.......”

“.......”

“你現在.......沉默.......很失禮的.......”

“......噗。”

“哈哈......真少見......能逗笑你......”

“好點了嗎？”

“好多了.......謝謝你.......陽兄.......”耿焱露出一個難看到極點的笑，顫抖的又比出一個大拇指，“繼續......咱們一起.......戰勝它.......”

陽皓輝終究還是撒了個謊，調和沒有“馬上”結束，之後過了整整一個小時。

這一小時裡兩人不停找著話題聊天。

有些說的比較有用，比如陽皓輝會告知耿焱調節火靈的輸出量；有時說的純屬廢話，比如學宮裡最近盛傳誰和誰的八卦，誰又在暗戀誰。有時一方忽然沒了聲音，另一方會立刻高聲呼喊幫他清醒；有時則會同時沉默了下來，但又靠著自己的毅力，生生挺過那誘人墮落的睡意，再開始下一段的話題。

到最後，兩人都發不出什麼聲音了，只剩嘴唇翕動。但他們還是在固執的說著話，榨出骨子裡那點兒力氣也要說，哪怕聲如蚊蠅。

在這劇痛和炎熱的地獄中，兩個少年無路可退，一無所有。

但他們還有彼此，他們互相支撐著，正艱難的在死亡的命運中生生撕開一條活路。

這段時間陽皓輝的元能幾度清零，他混著滿嘴的血嚥下了早已藏在腮中的食糧，甚至顧不得咀嚼。巨量的元能消耗讓他必須在短時間內補充體力，高熱量高營養的食品是最優選擇，而他也恰好有著最合適的食物補充。

千魚膏是真他媽香。

他從沒想過夜音的生日禮物會在這時派上至關重要的用途，但又似乎冥冥之中合情合理。

真好，夜音老師。雖然您總是責怪自己讓我承擔一切，可是您其實一直都在。我的每一個關鍵時刻，您都在背後.......我能感覺到在和您並肩而戰。

一步一步，一點一點。

緋色的血炎愈燃愈旺，這新生的火靈彷彿一顆跳動越來越強力的心臟在陽皓輝雙拳上不斷閃爍，而原本洪流般湧出的兩種火靈則開始漸漸衰弱。一陣尖銳的刺痛席捲陽皓輝早已發麻的身體，溫度開始降低了，他的汗水能流出來了。

“這次，真快好了。”陽皓輝嘶啞的說。

“我信......輕鬆.......不少.......好舒服的感覺.......不會是.......快.......死了吧.......”耿焱含糊不清的回答。

“別胡說，是贏了，就快贏了.......”陽皓輝忽然愣住了，眼神一片呆滯。

絕望總是在不經意時到來，比如現在。

雖然僅僅是一縷肉眼難辨的微弱火苗，但除了一金一炭，耿焱的火靈中突然冒出了第三種顏色——一抹悽然的白。

第三種火靈。

不知道名字，作為持有者的耿焱本人甚至都可能沒察覺到其存在。可它就這麼突兀的冒了出來，彷彿嘲諷著二人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

陽皓輝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雖然耿焱停滯四階已經許久，但火靈體會不斷讓持有者元能變強。如果耿焱的廊絡強度已經達到了五階的水準，只是強壓著沒歷劫，是否有可能.......會生成這樣並不完整的火靈？

這個想法漏洞很多，依照百加得和耿焱自己的話來說。體劫不會生成火靈，心劫才會，按理說這抹白色的火不該存在。但如果這是個因為外在表現引起的誤解呢？他剛剛“理解”過火靈，這是由生命的血脈中誕生的力量。如果把這種火焰也當作一種特殊的生命能量，火靈體只要升階就會誕生新火，只不過體劫和心劫決定這抹“火的幼苗”是夭折還是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