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出了你眼底的憎惡……你討厭我這種肆意殺人的人,等你變強了,也許真的會殺了我。不過,那又怎樣?”她的唇角向上翹起:“我早就想死了,只不過是要給那些惡人一點顏色看看,現在,我的復仇已經完成了。你要是想對我復仇,那就來吧。”
她斜飛的眼尾挑起,一雙玫瑰般的眼瞳隔著毒霧,刺刺看向他,像是兩點灼灼燭火,又晦暗不清:“……那樣的話,你就成為了下一個‘天鶯’,我期待著你成為那樣最好的作品,子琪。”
“不。”
“還是叫你‘小檸檬’吧,這是獨一無二的。誰讓你讓我那麼上心,那麼歡喜呢。”
她緊緊拉著他的手,生怕他掉隊。
蘇明安的瞳孔閃動著。
……錯誤的逆轉,錯誤的對話。
她這麼喜歡他,僅僅是因為錯誤的好感度逆轉。他們之間的可能性,本該以一方成為屍體告終。
現在,錯誤的惡人卻始終緊握著他的手,像握住了某種珍貴之物……或許對於她長滿毒刺的貧瘠心靈而言,沒有人能抵達她心中90點好感度的境界,卻有一個人錯誤地闖了進來,帶給了她錯誤的滿心歡喜,讓她第一次察覺到這種傾慕與愛的歡欣。
原來幸福與愛,是這種感覺。
若是蘇明安不曾回頭翻閱,她留給他最後的印象,僅僅是一個無厘頭的瘋子。
毒氣之間,一切都很安靜。
直到——
“前面是無毒區,有人在爭吵。”天鶯停下了腳步。
前方是一片空地,圍著一群人。
“這個人是齊哥先發現的,他身上的遺物應該歸屬齊哥!”一個戴眼鏡的青年指著地上的一個人。
地上躺著一位金髮青年,容顏極其俊美,失血過多,奄奄一息。人們在他還沒死亡的時候,就在商討他的遺物去向。
旁邊則蹲著兩三個瑟瑟發抖的少女。
“咦?這不是大明星周晟嘛!沒想到啊,這種超級大咖會倒在這裡,呵……果然世事在遊戲裡已經荒謬了。”一個妖嬈女子挑起周晟的臉,又踩了踩他的手:“什麼大明星,現在還不是在我腳下。以前,我可是排隊都搶不到你的專輯。”
天鶯的眼神閃動了一下,戲謔地抱起手,看著這一場人類之間的狗咬狗。
“——住手!”
另一邊,傳來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
一位身材堅實的女性,持著長劍走出,她擁有飽滿的額頭、細長的黑眉、極有精神的一對眼瞳、寬而薄的嘴唇,有一種跨越性別的魅力。
蘇明安很快認出了她——千琴。
她之所以出現在這裡,恐怕是因為原來的自己被推進了安全屋,沒有成功進入安全屋的人變成了李子琪,千琴沒有遇見自己,就跑來救別人了。這位騎士還真是恪守信條,四處救火。
她看起來和司鵲記憶裡的那位神山小師妹有了顯著差別。再沒有半分嬌俏,更像一位戰士。
“是那個到處多管閒事救人的曙光騎士……”眼鏡青年顯然聽過千琴的名聲,嘖了一聲,立刻拉過周晟,用槍抵住太陽穴:“不許過來,否則我立刻殺了他!”
千琴停住,她來之前,沒發現還有個人質,她是來救旁邊的少女們的。
“扔掉武器!”眼鏡青年獰笑道。
千琴頓了頓,只能丟掉了手裡的劍。
“鐺——!”清脆一聲。
“聽說你很閒啊,之前就管過齊哥的閒事,救下了十幾個養殖場的仔豬。”妖嬈女子笑道,看向了站在最後面的一位高壯男人:“齊哥,好不容易我們手裡有現成的人質,怎麼處理那個混賬騎士?”
高壯男人緩緩走出,看向千琴,緩緩道:
“你來,狠狠地揍周晟,讓他屁滾尿流下跪認錯,大喊‘齊哥我錯了’,然後我們再談。”
千琴緊緊攥著拳頭,她當然不會這麼做,她是來救人的。
然而,周晟卻連滾帶爬向她喊著:“求你了,打我!揍我!”
千琴立刻道:“你不要慌張,保持冷靜,我會救你的。”
周晟大哭著,邊哭邊扇自己嘴巴:“揍我吧!求你了!他們知道我的朋友們的方向,要是我沒能讓他們滿意,我的朋友們會遭殃的!”
“你這個害人的騎士,到底為什麼要來救我啊!要是你不來,我就沒這麼多痛苦了,說不定他們為了好玩,還會放了我!”
“現在,不讓他們滿意,我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都是你害的,在這個遊戲裡當什麼濫好人!你害慘我了!”
千琴瞳孔緊縮。
眼前的一幕彷彿化為了一部荒謬的黑白劇,黑的人,身上是白色;白的人,身上盡是黑。
受害者沒有將怒火發向施暴者,反而憤怒於伸手者的相救。
沒有人責怪電車,只怪拉車杆的人。
彷彿有一瞬間,這像是“顛倒”的產物,惡意與善意錯了方向,然而,這並非顛倒,而是現實遠比“顛倒”更荒謬。
千琴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旁邊幾個瑟瑟發抖的少女,她們的眼神裡沒有被救的喜悅,唯有麻木與空洞,就算得到了救贖,她們用不了多久又會跌回地獄。
——假如不曾見過光明,就不會恐懼黑暗。可曙光騎士,她高傲而仁慈地帶來了光明,卻又無法保證陽光永照。
“……你要出手相助?”這時,天鶯察覺到了蘇明安的動靜。
“他們擋在路中間,我們不動手,走不過去。”蘇明安面無表情道。
“呵呵……找什麼藉口。你也想抒發自己‘高尚’的憐憫心了吧。”天鶯指了指那幾個瑟瑟發抖的少女:“要是沒有我,你也是那群人中的一員,等待著別人對你施以恩惠。”
蘇明安不敢保證自己若沒有“第一玩家”的能力,是否還像現在一樣持有共情力與憐憫心,能夠展現自己所謂的“高尚”與救世精神。
至少看向橋洞下瑟瑟發抖的流浪漢們的時候,尚且無力的他,從自己的早餐裡省出了買被子的錢。
他曾經一腔熱血,他曾經無可奈何。
現在,他有。
所以,他做。
“假如我不曾見過光明,就不會恐懼黑暗……”蘇明安說:“一些人說出這句話,是在責怪光明不該灑入他們身處的黑暗,導致他們再也無法適應黑暗。”
“然而,在另一些人聽起來,這句話卻像是在感謝難得落下的光明。”
“見過光明之後,即使他們再度落入黑暗……他們已經知道,光明是什麼樣子,它遠比黑暗更美好。他們開始知曉光明的模樣、光明的方向、光明的道路……”
他想起了那片黃金的樹林。
想起了那隻靜靜站在明暗交界線裡的狐狸。
想起了無數被困在黑暗的坑洞裡的“人類”們。他們生於黑暗,長於黑暗,與黑暗抗爭,同黑暗疾呼,長眠於黑暗,本以為黑暗便是終點,卻見一條光明的道路,將落在他們腳尖。
那是從稀疏樹影透來、從無數條染血足跡千萬億次踩過、才敢望見的……可貴的光明。
……
“——若是不曾見過光明,他們該如何走出黑暗?”
……
他走上前,召喚出卡牌。
徽紫如同小狐狸般竄了出來,伸出尖銳的手爪,給了這些壞人一人一撓,頓時,全場寂靜。
眼鏡青年、妖嬈女子、壯士男人、還有幾個大漢……他們捂著滿是鮮血的臉,怔怔望著蘇明安。
下一刻,山呼海嘯般的歡呼爆發。
在“逆轉”的影響下,他們視痛苦為歡樂,視憎恨為摯愛,視襲擊他們的蘇明安如偉人。
“好爽!我好喜歡!”
“啊啊啊,太痛快了,爽死了,再撓我一下吧!”
“我還追隨什麼齊哥,這位才是我的最愛啊!”
無比荒謬的歡呼聲中,幾個受害者少女露出懵懂的神情,就連周晟與千琴也愣在原地。
他們——望著走來的蘇明安,他彷彿是這場荒謬黑白劇的核心。
隱隱的,聽見“倒轉”的河流。
他面無表情淌過河流,走到劇目的中央,一襲黑衣,彷彿化為了純潔的白。
針對他的一切,都隨著他的到來而逆行奔湧。
“——現在,這裡由我接管。”他平靜地說。
無人反對。
一半的人在懵懂,一半的人在歡呼。
一場涇渭分明的黑白劇。
天花板上,靜靜懸浮著一枚猩紅的蘋果,彷彿一顆倒懸的心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