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正言固然能幹,行事自也周到妥帖,但最緊要的還是幾個讀書學子,未知宦海浮沉艱難,幾句話,就能把人鼓舞得跳起來。
這也就是年輕人才能如此了。
譬如若是這樣話對著自己說,雖然也會去做,但是腦子裡忍不住就會多轉一轉——要是請功請不下來怎麼辦?要是這功勞被人劫走了怎麼辦?要是這挖河通渠事情最後失敗,那岑通判只怕還要忙著跟朝廷解釋,哪裡有力氣,又有餘地去請什麼功?
實在也是從前經歷過太多次被人拿言語來哄釣,叫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正想著,一行人再度上車,同那黃阿婆到了靈河鎮上,又由她帶著尋了間車行租了車馬,叫一人帶路,往衛州城飛馳而去。
幸而靈河鎮距衛州城不遠,趕在天黑前,終於到了地方。
韓礪知道此時正值汛期,州衙必定有人值夜,也不耽擱,先吩咐其餘學生去官驛落腳安置,自己則是帶著盧文鳴,直接拿了岑德彰的帖子遞去州衙。
果然門口還有守衛輪值。
那守衛送了信,不多時,就又匆匆出得門來,把二人進了進去。
衛州通判喚作呂屏,頭髮、鬍鬚都挺稀疏,人也清瘦,一見面,當先道:“你便是韓礪吧?你們岑通判要換役,想得倒是簡單,張口也張得輕巧,一開口就要四千民伕,難道只有滑州遭災?”
盧文鳴是慣會聽上官語氣的,立刻曉得這一句後頭接的就是拒絕。
果然,那呂屏又道:“衛州水澇厲害,那黃河改道正好擦了半條邊,我這裡也有許多土方工事要做,才招了兩縣民伕,我打哪裡給你找人?徭役過重,百姓一個禁不住,真要出亂子的!”
但這一句在韓礪聽來,卻又是另一種意思。
既然說的是“我打哪裡給你借人”,而不是直截了黑著臉說“不借”,那說明還有商談餘地。
韓礪便道:“同隔一水,衛州自然也是遭災得厲害,但今次通河乃是都水監吳公事親來督導,我也帶了先師生前圖紙過來參詳,如若功成,雖不至於一勞永逸,兩岸當也能稍得緩解——通判應當有收到京城都水監送來的文書吧?而今騰挪一番,咬一咬牙,卻不曉得能不能挪出多少人來?”
“二百個,一個也再多不起來了!”呂屏道。
都說漫天開價,坐地還錢。
但是岑德彰要價四千,這呂屏一開口,直接砍到腳板底,真真正正的十不存一,也是真砍得狠。
韓礪也不著急再度還價,只問道:“卻不曉得為難在哪裡?”
呂屏數了許多,無非衛州也正修堤,民伕不夠,吏員也不夠,沒辦法騰挪出手來招募,更不方便組織。
找的理由,竟是跟那錢忠明大同小異。
韓礪並不跟他爭論,因知雙方各有立場,就算爭贏了也毫無意義。
他想了想,問道:“如若不要衛州幫忙招募、組織,卻不曉得能有多少人?”
呂屏聞言,頗有些意外重複了模樣,問道:“不用州衙招募、組織,那你要怎麼招人?”
剛開始想要換役時候,韓礪就知道此事難以成行,已經做好了花費一番唇舌的準備。
但自打昨日遇到了李阿婆,今日得了黃婆子,從二人口中得知了些情況,一路而來,邊走邊問,同船人、同路人、帶路人,又有同車的鄉人,他心中已是有了些底氣。
比起換役,他此時已經更傾向於直接用補貼招募。
換役還要等衛州胥吏,又要招下頭吏員、里正,層層動員,又因本就是額外事,做起來必定沒有那麼精心。
他道:“我上街招人,寫明補貼情況,收人按日上工,按月給錢——到時候在城中、各地縣鎮支幾張桌子,再請人去各處鄉下打個招呼,只要麻煩衙門幫著出一份文書來做明證,要是有鄉人來問,不要否認就是。”
那呂屏忙又問給多少補貼。
等得知具體數目之後,他拒絕的話,就再也說不出來。
很平常的一條數,比尋常力氣活要給得少得多,還要自己去那麼遠的滑州,如若在平常,哪個會理會這樣招募?
但眼下遭災。
朝中賑濟到得遲,詔令也沒說可以用常平倉,他眼下實在著急,甚至有點羨慕對面的岑德彰,至少因為遭災嚴重,撥銀、撥糧都會緊著來。
眼下看,果然還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喝!
滑州,好大的手筆!
他州掏錢幫自己養百姓,傻子才會拒絕啊!
呂屏到底慎重些,又仔細問了韓礪樣樣安排,確定就算裡頭有什麼不妥當,錢是實打實要給的,既如此,就沒必要攔著了。
他一口應了,又道:“多也不能超過一千,我也要為州中留些餘地。”
又道:“你最好只選取一地招募,不要四處張揚,免得引來騷亂。”
韓礪要人只是做引子,到得最後,還是要以滑州役夫為主,聽得這個一千之數,心中已是十分滿意,答應之後,先道了謝,復又問道:“小子人生地不熟,衙門人手緊張,不好借用,卻不知能不能借用幾個州學學生?”
幾個學生,呂屏還不至於這麼小氣,想了想,便道:“若是學生自願,我不會阻攔,也不算曠課,只是他們肯不肯跟你去,衙門就不管了。”
韓礪倒也不用他管。
把幾樁最要緊的事情商定妥當,那呂屏便藉口有事,先行走了,讓二人明日自找下頭官員胥吏對接。
一出後衙,韓礪就跟盧文鳴道:“汲縣臨水,距離靈河也近,勞煩盧兄去跟進此事,看看能不能徵募船隻船伕,後續幫著運人送物。”
盧文鳴一口應了,見天未全黑,也不回官驛,跟韓礪報告一聲,自己找了個車行使人帶路,連夜去了汲縣。
而韓礪卻也沒有回官驛。
他返身去找了衙門守衛,問明瞭州學位置,租了馬匹,一路問人,很快到了地方,打聽到某某教授住所,果然很近,不過幾步路,進門遞了拜帖,不多時,就被領進了堂中。
一進門,見得對面人,韓礪只叫一聲“袁兄”,並無廢話,只道:“我在滑州任事,眼下要買糧運糧,不知州學可有學生家中富貴,能幫著籌措?”
又道:“誰人若能落實此事,我願保舉名額二員,到我那陳師兄——庭青先生門下游學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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