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堂中的太學生們多少有些擔心——要是事情鬧到學正耳中,總歸是個麻煩。
但刁子等人卻更怕鬧得大了,引得衙門過來。
來的是巡捕還好,附近的巡捕不少都是熟人,哪怕不認識,只要提起廖當家的,多少要給幾分薄面。
但學生眼睛瞎,要是見人就叫,最後招來的是城中巡兵,自己一行被當眾捉回衙門去,一旦下了獄,哪怕最後能撈出來,也不好跟當家的交代。
傾腳頭們心中本來就已經十分猶豫,尤其那刁子更為忐忑,此刻見得地上王暢肩膀淤黑,慘叫淒厲,哪裡還敢再等。
刁子雖被三人拉扯著,已是感覺到諸人經驗不足,力道早漸漸放鬆,尤其此時扯手、拿腰的二人都鬆了手,紛紛只顧著去看地上王暢傷勢,倒叫他覷了空隙,用力一個掙扎,便往邊上脫開身去。
一脫開身,他一手扶著地,張嘴就對宋妙叫囂道:“小娘們,這回算你運氣好,走著瞧吧!今日有人來救,難道日日還有人來救你?!”
一邊說,一邊扒著門檻跟大門,攀爬著站了起來,因未能站穩,險些滾出門去,又不忘回頭叫道:“哥幾個,走!”
幾名傾腳頭一個也不敢耽擱,急忙跟了出去。
一行人匆匆往外跑,頭也不敢回。
食肆之中,程子堅還想去追,卻被一旁同窗拉住。
他一時急得不行,跺腳道:“不攔著人,等他們晚上再來怎麼辦?!此刻我們還在,晚間可就只有宋攤主一個了!”
“讓他們走吧。”宋妙忙拿話哄他,“鬧了這一回,想必他們這幾日都不敢再來了。”
投鼠忌器。
真要再攔,傾腳頭都是吃力氣飯的,發狠打起來,把這些個學生傷了怎麼辦?地上那王暢又趴了一會,見再無反覆,一骨碌就爬了起來。
他叫也不叫了,肩膀也不捂了,還跟著其餘幾個同窗偷偷伸頭出去看,一邊看,一邊回頭同宋妙道:“說是這麼說,但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宋攤主,不若我們一道去報官吧?”
宋妙卻是搖了搖頭,先問道:“王公子肩上傷勢要不要緊的?”
王暢嘿嘿一笑,道:“哪有什麼傷!不過就是路上被他撞了一下,早沒事了,我只怕他們真打,又怕把這房舍打砸壞了,才裝個樣子嚇嚇他們罷了。”
他一面說,一面活動肩膀、胳膊,果然全無異常。
宋妙這才放下心來,復又問道:“咱們公試是哪一天?”
程子堅脫口便道:“十五。”
他話一出口,便見左右人瞪自己,當即反應過來,忙道:“不打緊的,考試的功夫本來就是要在平常,這都臨到頭上了,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也沒什麼大用。”
又道:“宋攤主這裡卻不同,還是一道去報了官安心些。”
宋妙沒有當即回答,而是在心中算了算時間。
今日已經十二了,距離公試,不過還有兩天功夫,一年一考,無論如何都不能在這個最最要緊的時候再把人捲進來。
她見耽擱這一會,外頭天色更暗,忙道:“太遲了,此刻去報官,也不知道拖到什麼時候才能弄好,大晚上的,來來回回,實在不便,我自己明天再去就是。”
說著,她後退幾步,向眾人行了個大禮,再度鄭重道謝,最後道:“今日多虧各位,不然還不曉得怎麼收場!”
這一回,不用程子堅開口,邊上早有學生插嘴道:“宋攤主,我們這可是豬腳飯的交情!哪有那麼多謝的話來說!”
“就是!就是!又吃早飯,又吃午飯的,得虧了宋攤主才能吃這麼好,今日不過攆幾個人走,有什麼好拿出來說的!”
“等宋攤主報了官,若是有官府要人作見證,切記得來找我啊!不是我吹,在場的沒有一個比得上我嘴巴子能說!”卻是王暢在此處自我吹噓起來。
一時左右人都噓他。
“我看你不是能說,你是臉皮厚!”
“給你起個名字,叫王不要臉好了!”
“宋攤主找我,我看著比王暢靠譜多了!”
眾人便在此處個個爭起先來。
那程子堅插不上嘴,只好道:“正是,若有什麼事,宋攤主也不要考慮那麼多,千萬來叫我們!”
又有人提議道:“其實最好還是僱個人,眼下那些個潑皮正盯著,宋攤主只一個人住,總歸叫人提著心。”
宋妙嘆一口氣,道:“我也想,只人不是那麼好找的,且再看吧。”
尋常人,若是個熟手,哪個不是已經拖家帶口,誰人肯跟你一道住?
要是找個年紀小的,未必能幫得上手不說,真遇得麻煩,自己一個人好跑,多一個小的,還得擔心她。
再一說,倉促之間想要僱人,少不得去找中人。
三教九流,自有同一條道走。
附近的中人,哪個不認識那群傾腳頭?要是推薦過來的人被人買通,或是受人脅迫,半夜把門開了,自己就是有腳也跑不了那麼快。
再者又是賣的吃食,要是來人在飲食中動點什麼手腳……
不過當著眾人的面,她自然不好細說,徒增煩惱,只答應下來,復又道:“今日出了這樣的事,我明天得去衙門報官,因怕來不及,早上就不出攤了。”
再道:“勞煩大家,回去要是方便,也幫我同旁人說一聲,省得明早有人白跑。”
眾人方才還熱熱鬧鬧,你一言,我一語的,聽得宋妙這一句,一下子就安靜下來,竟是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半晌,還是程子堅“哦”了一聲,其餘人方才“啊”“喔”“嗷哦”“噢”地跟著答應。
其中失望、惋惜情緒,只靠幾個語氣詞就已經表露得明明白白。
答應了幾聲,總算有人回過神來,急忙找補。
“那當然,今日遇得這種潑皮,實在嚇人得很,宋攤主休息兩天,不要著急出攤!”
“就是就是!不急,不急!咱們後頭有得是長久好東西吃,不差這一天兩天,把事情解決了是正經。”
“有事只管找我們!”
“放心罷,咱們回去就說,大家必定都十分體諒——只怪那群搗子潑皮,遲早要遭大報應!”
眾人鄭重安慰了幾句,臨到走了,那王暢忽然驚道:“我那五香蠶豆呢!”
說著,他急忙回頭到處去找。
好幾個人找了半日,最後在門邊找到了——那荷葉包不小心散開一角,滾出去十來顆蠶豆。
“不是叫你放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