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走出酸棗巷半條街,就見那韓礪坐在前頭一間茶坊門口,面前擺了壺茶,手捧幾頁紙,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宋妙只當做沒有瞧見,徑直走出去一段路,回頭一看,就見對方已是遠遠綴在自己後頭。
兩人就這般一前一後,到了京都府衙。
韓礪自去報到,而樓務司中,那吏員核了宋妙姓名,叫她等著,去了後頭庫房,然而翻查半天,並未在對應架子上找到房契、地契,只覺奇怪,忙尋了管庫人來問。
管庫聽得這話,也唬了一跳,忙去找了一同當班的。
對方知道是酸棗巷的宅子後,明顯有些驚慌,只道:“早上好像劉哥說要查個東西,來領走了。”
都是衙門裡頭多年辦事的,誰不知道其中必有內情。
那管庫的有些不樂意了,道:“你我兩個當班,他查東西,難道不用經我手的嗎?也不用登記?”
又道:“眼下房主來了,怎麼辦吧?”
那搭頭忙道:“放心,該是你那一份,跑不脫的,一會再說。”
又道:“我去催!”
一邊說,一邊飛快跑了。
吏員同管庫等了半日,才等到那搭頭同劉二匆匆趕了過來,果然帶回來酸棗巷某某屋舍的房地契,另有房屋買賣定帖、正契。
管庫的正要核驗,卻被邊上那搭頭一拉手,頓時瞭然,便只草草翻過一眼,也不多說,遞還給了那來的吏員。
吏員取了文書,方才一走,那劉二便悄悄遞給管庫一個小布袋子,裡頭沉甸甸的。
管庫開啟一看,果然全是成貫的銅錢,滿滿一兜。
他默默收了,又問道:“今次是什麼人,穩不穩妥的?別惹了麻煩上身。”
“我做事,你只放心就是。”劉二笑呵呵,“只改了個把名字,又添了幾樣文書,那家也沒什麼人了,差不多能算是無主的東西,其餘也全部打點妥當了。”
***前頭,等了許久的宋妙,終於看到了家中宅子在衙門中存的檔案。
除卻房契、地契,竟是簇新的房屋買賣定帖、正契俱全。
如若按著這存檔,如今酸棗巷的宅子,就已經不再姓宋了。
宋妙先不著急,只仔細去對那買賣文書。
賣家果然是為宋大郎,還有他的籤書同按押的指印。
她隨身就帶有家中地契、房契抄本,另又抄有當日宋大郎改姓文書,裡頭文字,指印雖是依樣畫葫蘆,空有個形貌,但此時取出來逐一核對,哪怕肉眼也能看出,實在是兩模兩樣。
但如今宋大郎早死無對證,自然無法再拿文字、指印來舉證。
不過也正因為宋大郎死無對證,使得這紙上還有另一樣更明顯的謬誤。
宋妙的目光落到了那買賣文書最後。
彼處寫的是這一份契約擬定的日子。
正月十八。
這日子宋妙記得實在太清楚。
既是宋大郎停靈的日子,也是一群地痞上門討要宅子的日子。
而前一天,仵作才出了宋大郎失足落水而死的確驗文書。
試問一個棺材裡的死人,怎麼還能買賣房產?
再一說,便是他自己掀開了棺材板,爬起來硬要賣,這房子此時屋主還是宋淮舟同宋妙二人,與他並無干係,也沒有辦法賣。
但能跟衙門胥吏講通道理嗎?
宋妙試了試。
“官爺。”她問,“我與我長兄是屋主,眼下並不知情,但宅子已經被變賣,請問能找誰人更正?”
那吏員皺眉道:“你說你是屋主,可有證據?”
宋妙取了那謄抄的副本給對方看,又解釋了家中情況。
那吏員聽完,果然將抄本扔了回來,道:“我這裡只認衙門存檔,至於你家中事情,買賣爭端,卻與我無關,要是不服,先找訟師上衙門打上一年半載官司,等贏了,拿了判書再來同我說話——其餘解釋,都不管用。”
說完,又催宋妙道:“你看完沒有,要是看完了就別耽擱時間,後頭還有大把人等著,這房契地契我要收起來了。”
他連著催了三四回,語氣一次比一次難聽。
從來都說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
宋妙所剩的時間不多,囊中羞澀,更不可能把指望放在打官司上。
按著她從前計劃,此刻確認之後,等到太學公試結束,便要去找那些個太學生,託他們幫著打聽這房屋之事,可有什麼解決辦法,又是哪裡出了問題。
此處乃是借勢,並不需要他們真正把事情解決。
那些個太學生也好,後頭南麓書院的學生也罷,吃了這些個糯米飯、燒麥後,多有熱心的,也有與她交好的,尤其程子堅等人,人品甚佳,哪怕並無權勢,卻不妨礙他們一腔熱血和好心。
或許有人會去找朋友,找師長,找同門。
找的人多了,只要風聲傳得開來,就算是起了勢,不怕背後的人不忌憚幾分。
等她再攢點銀錢,還可以再去買些文章——或許不用買,也有人會願意主動幫忙寫。
文章多了,街頭巷尾議論多了,難道還怕上頭不知道?
此處可是京城!
一篇文章,便能叫曹相公自請罰俸。
自己就算請不動那韓礪,有個十篇八篇的文章在外頭傳揚開來,只是要討個公道,不至於那麼難吧?這是辦法之一。
如若實在不行,她還有其餘後手,只要一樣樣試,不怕最後鬧不大。
左右她此刻才是真正光腳的,那等想要宅子,想要她人的,才是穿鞋的。
此時此刻,被那胥吏又催又攆,宋妙不慌也不忙。
文書既然有問題,那她一個孤女,什麼都不懂,當然就得找人來請教!
太學生們正考試,本來是要等他們考完試再說的。
但眼下不是有一個不用考試的嗎?
這一個中午才吃了她的柚子皮釀,筍釀,很是滿意的樣子,還客客氣氣,想要在她這裡搭夥吃飯。
既然喜歡吃,那她可以多做。
喜歡釀菜對麼?
隨便什麼落蘇夾、藕夾、田螺釀、豆腐皮釀、瓠瓜釀,另還有那些個亂七八糟菜,等到了季節,都可以做嘛。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韓公子,吃了我的菜,問幾個問題,不過分吧?
少不得就要從你開始請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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