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小就好高騖遠,又貪得無厭,偏還三心兩意,往往一時喜歡玩這個,一時又喜歡玩那個。
但不管喜歡什麼,家人都極力支援。
也不記得是幾歲的時候,有一陣子,她喜歡上了繡花。
剛繡出一片扁扁的綠葉子,大伯伯就誇了又誇,說她天賦超群,將來必能成個天下知名的繡娘,青史留痕。
等二娘子回來得見,更是抱著那葉子看了又看,說要裝起來掛在自己床頭,又一迭聲催著人出去給她找師父。
大伯伯就說,既然請了,一定要請個緙絲師父,什麼“一寸緙絲一寸金”,要學就學最頂級的。
隔壁沈家的叔叔們隔天就下了山。
他們兵分兩路,大的去了定州,請回來一個老繡娘,擅繡福壽吉祥圖樣;小的去了蘇州,請回來一位年輕的繡娘子,善繡花鳥蟲魚。
她學了半年,其實不過剛入了個門,但小孩子沒定性,她又尤甚,很快就不愛對著針針線線,耍起了賴。
自己家養大的孩子,再臭也是香的。
三娘子就罵二娘子,說她挑也不會挑,本來女紅就難,緙絲又是難中之難,說不得要一輩子把人綁縛在織機前,要是孩子喜歡就算了,可她這樣性子,怎麼能如此束縛。
又罵大伯伯腦子有包,從前給人畫餅畫出毛病了,自己家的孩子,最要緊就是健康,只要能平安長大,順遂輕鬆一輩子,比旁的不知道強多少倍,真要青史留名,你自己跳了墨缸,再到紙上滾名字去,別嚯嚯小孩。
山上自然沒有人會捨得強逼她吃苦,便由著她撂開手,又喜歡別的去了。
但請來的師父並沒有辭去。
定州的老繡娘沒有子嗣,隨著年紀越大,眼、腰都越發不好,比起回鄉看侄兒一家的臉色吃飯,更喜歡山上的日子,便在此處安住了下去,有一搭沒一搭地教,又給眾人做些衣衫。
而蘇州的繡娘則是同請她上山的沈叔叔處出了感情。
他們兩人成了親,後來生了一個女兒,單名一個荇字——這個荇字還是宋妙從盒子裡拈出來的名字。
可惜小荇沒養住,三歲的時候就夭折了。
後來大伯伯出了事,大家匆忙下山,沈叔叔夫妻二人也在其列,只說安定好之後,立時就寫信報平安。
但自己等了許多日子,也沒有等到信,就……
宋妙忍不住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來到此處不過幾天而已,這一雙原身本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已經添了不少幹活的痕跡。
而其中右手大拇指指跟的位置,有一顆小小的痣。
痣的顏色、大小,都同原來自己手上的那一枚毫無二致。
眼下的“宋妙”,同數十年前平陽山上的“宋妙”,簡直有著同一具身體,可分明又不是同一個人。
但此時這個走丟的繡娘也姓沈,也是江南東路人,叫荇娘,也擅緙絲。
她會不會跟沈叔叔一家有什麼關係呢?
宋妙不知道,但只要能找回來一點山上的訊息,她都想要試試。
此時,邊上的那個婦人已經又有話說。
她唾沫橫飛:“這個什麼刻絲本來會的人就不多,那繡娘本是江南東路來的,世世代代都做織做繡,偏她這一支手藝最出眾,尤其走丟這一位,說是去外地拜了個師傅,學了十來年才學會,比起教她的做得還好,織的鳳凰啊、鳥啊、蝶啊,都跟活了一樣,看著會飛似的!”
“偏那日她好容易做完,帶著要去繡坊交差,誰想到,竟連人帶東西一起丟了!”
一時又有人好奇問道:“你方才說她給曹尚書家女兒做霞帔,是哪個曹尚書啊?”
“禮部那個,這可是穿紫袍、配玉帶真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