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規矩的稜角

青雲宗坊市，永遠是一鍋煮沸了的靈谷粥，各色聲響氣味翻滾蒸騰。

小販扯著嗓子吆喝“上品凝露丹，一瓶只要三靈石”，隔壁煉器鋪傳來叮叮噹噹的鍛打聲，幾隻被關在籠子裡的尋寶貂發出吱吱尖叫，空氣中混雜著丹藥清香、靈草土腥、金屬鏽蝕和炭火焦糊的複雜氣味。

陳觀一身執法峰青袍行走其間，像一塊寒冰滑入滾水。所過之處，喧囂會自動讓出一條通道，攤主們或是低頭整理貨物，或是假裝與客人討價還價，目光卻都偷偷追隨著那道青色身影。最近關於這位“鐵面執事”的傳聞，早已在坊市間悄悄流傳開來。

“百鍊閣”的青銅鼎爐在午後的陽光下泛著暗沉的光澤，爐膛內的靈焰永不熄滅地跳動著。陳觀踏入店門，熱浪裹挾著金屬淬火的氣息撲面而來，與坊市中的喧鬧形成鮮明對比。

櫃檯後面，韓鐵正用一柄特製的刻刀在赤紋鐵上勾勒靈紋，聽到腳步聲，他頭也不抬：“客官稍等，這塊赤紋鐵正在關鍵處……”

話說到一半，他瞥見了那抹青色，手中的刻刀微微一滯。放下赤紋鐵和放大鏡，他拍了拍皮質圍裙上的金屬碎屑，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笑容：

“這位執事大人大駕光臨，小店蓬蓽生輝。”他拱手行禮，目光在陳觀年輕的面容上快速掃過，“不知有何指教？”

“掌櫃可是韓鐵？”陳觀的聲音清晰地穿透了工坊內風箱的呼哧聲。

“正是小人。”韓鐵應道，眼神中的警惕又深了一分。

“執法峰受理弟子王罡訴你‘百鍊閣’法器定製糾紛一案。”陳觀開門見山，沒有任何迂迴，“卷宗記錄不清，特來核查。請韓掌櫃詳述事情始末。”

韓鐵臉上的笑容淡去，嘆了口氣，露出恰到好處的無奈：“執事大人明鑑！不是小店推諉，實在是那位王師兄的要求……唉，太過嚴苛！”

他引著陳觀走向櫃檯，取出一本厚厚的賬冊，翻到某一頁：“三個月前，王師兄來店定製一柄‘分水刺’，圖紙是他親自帶來的，要求用最上等的‘寒潭沉銀’做主材，還要銘刻三道‘破浪’符文。小店接單後，特地派人去北境收購的寒潭沉銀，您看這採購記錄……”

陳觀接過賬冊，目光掃過上面的記錄。採購時間、數量、價格都清清楚楚，確實是上等的寒潭沉銀。

“煉製過程更是小心翼翼，”韓鐵繼續道，“特意請了店裡最好的老師傅掌爐，光是銘刻符文就花了整整七天。可交貨那天，王師兄一試，就說分水刺靈力運轉滯澀，不如他預期，認定是小店技藝不精，以次充好！”

他越說越激動，粗壯的手臂在空中比劃著：“寒潭沉銀性本寒涼，煉製水屬性法器初成時靈力運轉略有遲滯再正常不過，只需以自身靈力溫養數日便可順暢。這等常識，他一個內門弟子豈會不知？分明是故意刁難，想賴掉剩下的五十靈石尾款！”

陳觀靜靜聽著，目光在店內緩緩移動。牆上掛著各式煉製好的法器，從最簡單的清風劍到複雜的五行環，每一件都打磨得鋥亮。工坊裡，幾個學徒正專注地處理著材料，手法熟練，顯然受過嚴格訓練。

“王罡師兄今日可在坊市？”陳觀問，“當時約定的圖紙、材料清單、交易契約，可還齊全？”

“王師兄今日沒來。”韓鐵從櫃檯下取出一個紫檀木匣，小心翼翼地開啟，裡面整齊地擺放著幾張泛黃的獸皮紙，“圖紙和契約都在這裡，一式兩份，您過目。材料是小店按清單自備的，每一筆採購都有記錄可查。”

他指著契約補充道：“執事大人，小店在此經營二十三年，靠的就是誠信二字。若是技藝不精，早就關門大吉了，哪能撐到現在？”

陳觀接過木匣，仔細翻閱。圖紙繪製得極為精細，每個部位的尺寸、角度都標註得清清楚楚。材料清單列明瞭寒潭沉銀的用量，以及輔助材料的配比。

契約上白紙黑字寫著價格、交付日期，特別註明了“按圖煉製，保材質符要求”，但確實沒有關於“靈力運轉須即刻順暢”的條款。

“依契約所示，”陳觀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看向韓鐵，“‘百鍊閣’確實履行了‘按圖煉製，保材質’的義務。”

韓鐵聞言，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連連點頭：“大人明察！正是這個道理！”

“但是，”陳觀話鋒一轉，修長的手指點在契約末尾一行蠅頭小字上，“這裡寫明：‘法器威能，需達同階常規水準’。王罡師兄所訴‘靈力運轉滯澀’，若確實異常，低於同階法器常規水準，則仍可能構成違約。”

韓鐵的臉色頓時僵住，急忙辯解：“這……這‘常規水準’如何界定？每件法器的特性不同，初成時的滯澀本就在合理範圍內啊！”

“合理與否，需要實證。”陳觀合上木匣，“這柄分水刺現在何處？”

“就在後堂工坊的溫養架上。”

“帶路。”

後堂工坊比前廳更加悶熱，三個學徒正在不同的工作臺前忙碌著。一個在打磨劍胚，一個在調配淬火液，還有一個在繪製符文草圖。見到掌櫃帶著執法執事進來，他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好奇地張望著。

韓鐵從靠牆的木架上取下一柄分水刺。它長約尺半，通體泛著幽藍色的寒光，三道銀色的符文如同波浪般纏繞在刺身上，在工坊的火光下流轉著奇異的光澤。

陳觀接過分水刺，入手一片冰涼，彷彿握著一塊寒冰。他沒有立即注入靈力測試，而是仔細端詳起來。刺身的鍛造紋理均勻細密，符文的每一筆勾勒都精準到位，從外表看，確實是一件精心製作的法器。

他閉上眼，神識沉入識海。那枚代表著秩序與規則的“天道公章”輕輕顫動，一絲極淡的、關乎“標準”的感應瀰漫開來。在他獨特的感知中，這柄分水刺的靈力流轉路徑彷彿被無形的線條勾勒出來，清晰可見。

三道“破浪”符文在幾個關鍵的銜接處，存在著微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瑕疵。不是材料的問題，也不是基礎工藝的缺陷，更像是銘刻符文時，靈力灌注的力度與時機拿捏，出現了細微的偏差。

這種程度的瑕疵，對於低階法器來說確實常見，大多數使用者溫養數日後，靈力自然貫通，便不會再有滯澀之感。嚴格來說，確實未必算得上“低於常規水準”。但這“未必”二字，正是這起糾紛的關鍵所在，也是之前調解的執法弟子選擇“暫緩處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