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暗流與算盤
結案文書呈上去不過半日,那熟悉的腳步聲便在第九小隊值房外的廊道上響了起來。不急不緩,帶著某種刻意拿捏的腔調,正是副隊長馬奎。
值房內,陳觀正伏案批閱新送來的幾份巡查記錄,筆尖蘸著硃砂,在竹簡上勾勒出嚴謹的批註。陽光透過窗欞,在他青色的袍袖上投下安穩的光影。其他幾名隊員各司其職,只是當那腳步聲臨近時,研磨的、整理卷宗的,動作都不自覺地放輕了些,空氣中瀰漫開一種微妙的靜默。
“吱呀——”
門被推開,馬奎那張圓胖的臉探了進來,未語先笑,眼角的褶子堆疊起來,像極了揉皺的油紙。
“陳師弟!了不得,當真了不得啊!”他聲音洪亮,幾步跨進來,雙手誇張地拍著,掌心相擊發出清脆的響聲,打破了值房的寧靜,“那樁糾纏了咱們第八小隊……哦不,是整個執法峰足足八年的頑疾,丹符兩房的爛賬,竟讓你三兩下就給理順了!乾淨利落!師兄我聽著訊息,真是……又驚又喜,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徑直走到陳觀案前,雙手“嘭”地一聲撐在厚重的青檀木桌沿,身體前傾,帶著一股淡淡的靈茶與薰香混合的氣息,目光灼灼,像是要穿透陳觀平靜的外表,看清內裡究竟藏著什麼玄機。
“快,跟師兄好好說道說道,”馬奎壓低了聲音,卻足以讓旁邊豎著耳朵的何師兄聽清,“你到底是怎麼從那一堆爛泥似的卷宗和廢墟里,把李大有那蠢貨給精準揪出來的?莫非是吳長老私下傳授了什麼……獨門的探查秘術?還是師弟你,另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妙法?”
陳觀緩緩放下手中的硃筆,筆尖在硯臺邊緣輕輕一靠,避免多餘的墨汁滴落。他抬起眼,目光平靜無波,如同深潭,迎上馬奎那看似熱情實則銳利的審視。
“馬副隊長過譽了。”陳觀開口,聲音清朗平穩,“並無秘術妙法。不過是依循《宗門戒律通則》與《事故勘查細則》,按圖索驥,細加勘驗罷了。證據鏈條清晰,指向明確,當事人無從狡辯,自然水落石出。”
“戒律?細則?”馬奎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好笑的事情,嗤笑一聲,猛地直起身,雙手抱胸,下巴微微抬起,那目光裡的熱度迅速冷卻,換上了幾分毫不掩飾的譏誚與居高臨下。
“陳師弟,你這話拿去搪塞外人也就罷了。跟師兄我還打這官腔?前人難道就不懂戒律,不會看細則?這案子能擱置八年,自有其盤根錯節的難處!你初來乍到,腳跟還沒站穩,就這般不管不顧,雷厲風行,怕是……不太懂得咱們執法峰歷來行事的‘分寸’與‘規矩’啊。”
他刻意加重了“分寸”與“規矩”二詞,尾音拖長,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值房內其他幾名隊員。那幾人或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或扭頭假裝看向窗外,無人敢與他對視,氣氛一時凝滯。
陳觀神色未變,彷彿那帶著刺的話語只是過耳清風。他伸手指尖,在攤開的卷宗某一處條款上輕輕一點,發出輕微的“嗒”聲。
“宗門立規,白紙黑字,旨在明辨是非,裁定曲直。既然證據確鑿,條規明晰,依律辦理便是,何須另尋‘分寸’?”
他語氣依舊平淡,卻字字清晰,如同玉磬輕擊,“若事事皆要考量這無形的‘分寸’,而將有形的規章束之高閣,只怕這執法峰內積壓的陳年舊案,早已不是堆滿卷宗庫,而是要壘到房梁之上,蒙塵生蛀了。”
馬奎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去,那層勉強維持的假笑徹底剝落,露出底下鐵青的底色。他盯著陳觀,眼中寒意凝聚,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冷颼颼的風:
“陳觀,你別以為僥倖破了個把別人懶得沾手的陳年舊案,就能在執法峰橫著走了!這峰裡峰外,上下下,人情往來,利益交織,這裡面的水,深得很!可不是光會死啃幾本破規章,就能讓你如魚得水的!年輕人,鋒芒太露,小心……折了!”
“馬副隊長提醒的是。”陳觀微微頷首,姿態依舊從容,“人情世故,錯綜複雜,確非我所長。我只知,身在此位,便當恪盡職守。執法者,當以宗門法度為立身之本,行事之基。至於水深水淺。”
他頓了頓,目光清冽,如同雪後初晴的山泉,緩緩流過馬奎陰沉的面龐,“循規蹈矩,步步為營,以規章為舟楫,總好過渾水摸魚,終有一日,不至於迷失方向,乃至溺斃其中。”
“好!好一個‘循規蹈矩,步步為營’!好一個‘規章舟楫’!”馬奎氣極反笑,連連點頭,手指虛指著陳觀,指尖微微發顫,“陳觀,你有種!那咱們就走著瞧!我倒要看看,你這套離了人情、不通世故的死板規矩,在執法峰這潭水裡,能撐著你這條小船,行得多穩,走得多遠!”
說罷,他猛地一甩袖袍,帶著一股勁風,轉身大步離去。那厚重的木門被他摔得“砰”然巨響,震得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也在值房內每個人的心頭重重一撞。
房內陷入一片死寂,落針可聞。過了好半晌,那姓何的隊員才躊躇著湊近陳觀的案几,臉上帶著幾分憂色,壓低聲音道:
“陳師弟,你這……唉,何必與他如此正面衝突?馬副隊長他畢竟是馬峰主的親侄子,在峰內經營多年,關係盤根錯節。你初來乍到,根基未穩,今日這般撕破臉,徹底得罪了他,日後在這第九小隊,在執法峰,怕是……少不了要被處處刁難,寸步難行啊。”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