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信念燭火

沉幽谷，主巖洞。

時間彷彿被那無孔不入的暗紅血霧浸透，變得粘稠而遲滯，每一息的流逝都像是在凝固的琥珀中掙扎。

洞口的防禦光幕已薄如晨霧，靈光急促地明滅閃爍，如同垂死巨獸胸腔最後幾下微弱而艱難的起伏，每一次黯淡下去，都牽動著洞內每一顆緊繃欲裂的心臟。

巖洞深處，那些由孫少安帶人拼湊出的空氣過濾裝置，發出的“嘶嘶”聲顯得如此徒勞而氣短，像是溺水者最後的喘息。

淨塵法師的梵唱聲也低沉、沙啞了許多，原本溫潤祥和的佛光，此刻被壓縮到只能勉強籠罩住人群最核心的一小片區域，光暈邊緣不斷與侵蝕而來的血霧發生著無聲的消融與對抗，岌岌可危。

所有人都蜷縮在有限的佛光庇護下，面色是一種被抽乾生機的青白，眼神大多失去了焦距，只剩下空洞與麻木。

血霧帶來的，不僅僅是肉體生機的緩慢流逝，更有一種源自靈魂層面的、無聲的絕望，如同冰冷的地下暗流，悄然浸透每一個人的骨髓，凍結最後的熱望。

連孩童的哭啼都早已變得微弱，只剩下偶爾從母親死死捂住的唇縫間漏出的、壓抑到極致的抽噎，更添幾分死寂。

葉凡站在洞口內側，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死死盯著那層隨時可能徹底破碎的光幕，緊握的雙拳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細微的“咯吱”聲，嘴唇已被自己咬破，一絲腥甜的鐵鏽味在口中瀰漫，卻渾然不覺。

孫少安不再像之前那般焦躁地忙碌，他癱坐在一堆廢棄的靈材和半成品中間，目光呆滯地望著洞頂巖縫中不斷滲下、又被佛光勉強淨化的渾濁水珠，一滴，又一滴，彷彿在計數著生命最後的讀秒。

阿石帶著巡守司最後還能站立的人，如同沉默的礁石，釘在人群與洞口之間，但每個人臉上那無法掩飾的灰敗與眼底深藏的疲憊，都昭示著他們已近油盡燈枯。

一種令人窒息的、混合著腐血與絕望氣息的恐慌，在絕對的寂靜中無聲地發酵、膨脹。

觀主離去多久了？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還是更久？在這血色籠罩、不見天日的地穴中，時間失去了刻度。

唯有體外那越來越濃郁、彷彿要凝結成血痂的天空，以及體內那越來越清晰的、彷彿有什麼珍貴之物正在被硬生生從靈魂中抽離的虛弱感，都在冰冷地宣告著那個他們不願去想、卻無法迴避的事實——終點，正在逼近。

突然——

“呃啊！”

一直強撐著盤坐在淨塵身側，以自身微末佛力輔助維持結界最薄弱處的明心小和尚，猛地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悶哼，瘦小的身體如同被無形重錘擊中，劇烈地一晃，原本就蒼白的臉色瞬間變得如同金紙，一縷刺目的鮮血毫無徵兆地從他緊抿的嘴角溢位。

他身周那層本就搖搖欲墜的護體佛光，應聲而碎，化作點點流光湮滅！

幾乎是在明心倒下的同一剎那，淨塵法師一直穩如磐石的身軀也是猛地一震！

那持續不斷、彷彿蘊含著無窮力量的梵唱，竟出現了一個極其短暫、卻清晰可辨的凝滯！

籠罩全場的金色佛光隨之劇烈地搖曳、黯淡，如同風中殘燭，光芒範圍驟然收縮！

就是這佛光波動、出現剎那間隙的瞬間！

一股遠比之前更加濃郁、更加冰冷、帶著尖銳惡意與吞噬一切生機的猩紅血霧，如同蟄伏已久的毒蛇終於找到了防禦的裂縫，猛地從光幕最為稀薄的一角鑽了進來！

它並非散逸，而是凝聚成一股，帶著令人牙酸的尖嘯，直撲離洞口最近、擠在一起的幾名婦孺！

“小心！！”阿石目眥欲裂，喉嚨裡迸發出一聲嘶啞的咆哮，想也不想便合身撲上，用自己寬闊的後背擋在婦孺身前，手中那柄陪伴他許久的規鎖清光暴漲，試圖驅散這縷致命的邪霧。

然而，那血霧彷彿擁有了某種詭異的生命意識，竟靈活無比地繞開了規鎖綻放的清輝光弧，如同附骨之疽般，猛地纏繞上了阿石來不及收回的左臂！

“嗤——！”

一股彷彿烙鐵燙入骨髓、又夾雜著萬蟻啃噬的劇痛，瞬間沿著手臂席捲全身！

阿石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吼，額頭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左臂，在血霧纏繞下，面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光澤，變得灰敗、乾癟，彷彿內裡的血肉精華在瞬間被掠奪一空！

他踉蹌著向後跌退數步，依靠著巖壁才勉強站穩，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

這一幕，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擊穿了眾人心中那根早已繃緊到極限的弦。

“擋不住了！連佛光都撐不住了！”

“觀主……觀主他是不是……已經……”

“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們都要死在這裡了！”

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恐慌與絕望，如同積蓄了萬載的火山，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徹底沖垮了所有人最後的理智與秩序。

有人崩潰地放聲大哭，聲音淒厲；有人徹底癱軟在地，眼神渙散；還有人如同瘋魔般胡言亂語，撕扯著自己的頭髮……維持了許久的秩序，在這一刻，徹底崩壞，陷入混亂的深淵。

葉凡猛地轉過身，看著這如同煉獄般混亂的一幕，看著阿石那瞬間枯萎的手臂和痛苦扭曲的面容，看著淨塵法師嘴角不斷溢位、染紅僧袍的鮮血和那愈發黯淡、搖搖欲墜的佛光，看著那一張張被絕望與恐懼徹底吞噬的面孔……他只覺一股逆血直衝喉頭，眼前猛地一黑，陣陣眩暈襲來。

難道……觀主他真的……已經遭遇不測？失敗了？

這個他一直不敢深想、拼命壓抑的念頭，此刻如同最冰冷、最鋒利的毒刺，狠狠扎入他心臟最深處，帶來一陣窒息般的劇痛。

然而，就在這混亂與絕望達到頂點的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