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孤影赴澗，眾念如川

沉幽谷在短暫的混亂後，陷入了一種壓抑的、帶著鐵鏽味的秩序。

淡紅色的血霧如同活物，無孔不入地侵蝕著一切，將原本就晦暗的谷底染上一層不祥的釉彩。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與淡淡的腐朽氣息，吸入肺中，帶來陣陣噁心與暈眩。

所有人都被動員起來，依照陳觀一道道清晰的指令，如同被無形之手牽引的工蟻，沉默而迅速地向著幾個最大的天然巖洞深處轉移。

孩童的哭啼被母親死死捂住，老人的嘆息湮沒在匆忙的腳步聲中。殘存的防禦陣盤被集中到主要洞口，靈光在血霧的侵蝕下明滅不定，如同垂死掙扎的螢火，頑強地撐起一片相對安穩的空間。

孫少安帶著天工院的所有人，幾乎是連滾爬爬地忙碌著。

他們拆解著一切能用的物資，用沉水木刨制粗糙的框架，蒙上浸過驅邪藥液的獸皮和粗布，製成簡陋不堪的空氣過濾裝置，拼命安裝在巖洞的通風口。

每一次錘擊，都帶著絕望下的狠厲。淨塵法師盤坐在人群中央的一塊高石上，面色如金紙，嘴角隱有血絲，卻依舊梵唱不休。

溫潤的佛光自他乾瘦的軀體內溢位，雖無法驅散漫天邪霧，卻如暗夜中的孤燈，勉強照亮一方人心，抵禦著那無孔不入、擾亂心智的怨力。

然而，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依舊在悄無聲息地纏繞、收緊。

巖洞再深，資源終有盡時；陣法再固，靈光終將湮滅。

頭頂那片越來越濃郁、彷彿要滴下血來的天空，無聲地宣告著一個殘酷的事實——苟延，終究只是延緩了死亡的程序。

最大的主巖洞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要凝成實質。

火把的光芒在血霧折射下顯得光怪陸離，映照著葉凡、孫少安、阿石等核心人員鐵青而扭曲的面孔。壓抑的喘息聲和洞外陣法被侵蝕的“滋滋”聲，是這裡唯一的聲響。

“觀主！”葉凡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粗糙的巖壁上，石屑簌簌落下，他聲音嘶啞，如同受傷的困獸，

“難道我們真就窩在這裡，眼睜睜看著兄弟們被這鬼霧一點點吸乾嗎？我受不了了！讓我帶一隊人出去！就算拼個粉身碎骨，也好過在這裡憋屈死！”

“放你孃的屁！”孫少安猛地抬頭，佈滿血絲的眼睛瞪得溜圓，臉上油汙和汗水混在一起，顯得格外猙獰，

“出去？出去給那三個金丹老爺送菜嗎？還是去填那鬼陣法的坑？你這不叫拼命，叫送死！蠢貨！”

“那你說怎麼辦？！等死嗎？！”葉凡梗著脖子，額角青筋暴起，幾乎要撲上去。

“夠了。”

一個平靜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像一道冰冷的泉水，瞬間澆熄了兩人即將爆發的衝突。

陳觀站在巖洞入口附近，背對著眾人，望著光幕外那一片令人窒息的血色世界。他的青袍在陣法流轉的微光中顯得有些單薄，背影卻如山嶽般沉穩。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如同古井深潭，平靜地掃過眼前這一張張因絕望、憤怒而扭曲的面孔。

那目光彷彿有種奇異的力量，讓躁動的葉凡和激動的孫少安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守，是守不住的。”陳觀開口，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只是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

巖洞內，所有人的心都隨著這句話猛地一沉，墜入無底冰窟。

“但這陣法，”他話鋒微轉，目光銳利如出鞘之劍，直刺人心，“未必不能破。”

短暫的死寂。隨即，一道道目光猛地亮起，死死盯住陳觀，裡面燃燒著最後一絲不肯熄滅的火焰。

“如何破？”淨塵法師不知何時已停止誦經，走了過來，他的聲音帶著疲憊，卻更顯凝重。

陳觀的視線越過眾人，再次投向落鷹澗的方向，彷彿他的目光已穿透厚重的岩層與瀰漫的血霧，落在了那殺機最盛之處。

“陣眼在落鷹澗。唯有毀去陣眼，此陣自破。”

“……”

巖洞內落針可聞。毀去陣眼？

那地方，如今是真正的幽冥鬼域，金丹坐鎮，精銳環伺，更有那神秘莫測的黑袍人如同陰影般籠罩。這想法，何其瘋狂，何其……絕望。

“我去。”

兩個字，輕飄飄地從陳觀口中吐出，卻如同萬鈞巨石，轟然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什麼？！”

“觀主不可！萬萬不可！”

“您傷勢未愈，豈能孤身犯險！要去也是我們去！”

驚呼聲、反對聲瞬間炸開，葉凡、孫少安、阿石等人幾乎要衝上前來。

“我意已決。”陳觀抬手，動作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將所有聲音壓了下去。

他的眼神深邃，裡面沒有熱血上頭的衝動，沒有刻意渲染的悲壯，只有一種將一切利弊、生死都置於天平上衡量過後，最終的、也是唯一的選擇。

“此陣不破，沉幽谷萬無生理。我身負秩序之道，或可於萬死之中，窺得一線破陣之機。人多，反成累贅。”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葉凡身上，帶著託付千斤重擔的沉凝：“我走之後，谷內一切，由你全權決斷。收縮防禦，固守待援……或者，等待最終的結局。”

“觀主……”葉凡嘴唇翕動，還想掙扎，卻在對上陳觀那雙平靜到令人心顫的眸子時，所有話語都哽在了喉頭。那眼神告訴他，這不是商議，是命令，是……絕境中唯一的生路。

陳觀又看向孫少安，聲音壓低，語速加快：“孫師兄，我需要你幫我準備幾樣東西……”

他快速而清晰地交代了幾樣物品的要求，其中甚至包括一些看似與戰鬥毫無關聯的古怪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