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漣漪初泛

黑螺號切開墨色海水，航向逐漸明晰。迷亂礁那犬牙交錯的、令人窒息的陰影被遠遠拋在船尾，前方海天交接處，碎星嶼主島群那熟悉的、雜亂而龐大的輪廓，在稀薄霧靄中緩緩浮現。

返程的航道似乎比去時順遂許多，不僅因霧障消散、視野開闊，更因瀰漫在船員心頭那沉甸甸的、源於未知恐怖的陰霾，隨著陳觀那句“源頭已淨”而悄然散去大半。

船艙內，陳觀盤膝閉目，呼吸勻長。識海之中，秩序真種如同經歷潮汐洗滌的礁石，雖顯出一絲力竭後的黯淡，內裡卻透出被淬鍊過的、更為凝實的質感。

絲絲縷縷稀薄卻純淨的天地靈氣，透過艙壁，被他緩緩納入，經由真種轉化，填補著近乎乾涸的秩序之力。

那淨化行動消耗巨大，近乎觸及他當前狀態下所能調動的本源，但收穫亦是非凡——不僅實地驗證了秩序之力對“淵蝕”這類異界規則汙染的剋制效用，更在對抗中，令真種對規則層面的“定義”與“撫平”能力，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悟。

懸浮於真種旁的那縷淡銀色律令靈光，此刻已不復最初那風中殘燭般的微弱。

在精純秩序之力的溫養下，它穩定下來，如同一小簇靜靜燃燒的冷焰，內裡封存的、屬於“衛守心”的殘破記憶與古老律令傳承，也變得更加清晰可辨。

陳觀分出一縷心神，如同翻閱一部被火燎水浸、殘缺不全的古卷，謹慎地瀏覽著。

斷續的畫面與意念流淌而過：星殿，律典，某種以“界定”與“護持”為核心的道統……漂泊，虛弱，被“招攬”入觀星閣時的些許希望與警惕……

逐漸沉淪的噩夢，鎖鏈，冰冷的液體，那鑽心蝕魂的灰霧侵蝕……

以及最後時刻，那混雜著無盡痛苦、憎恨、卻也殘存著一絲不甘湮滅的律令本能的劇烈爆發……

這些碎片，印證了陳觀之前的推測，也提供了更多細節。

觀星閣對“淵蝕”的研究絕非一時興起，其手段之系統、目的之明確，背後必有更深的圖謀。

而“衛守心”原本所屬的道統，那獨特的律令傳承，似乎對“淵蝕”之力有著某種天然的洞察與抗性，這或許正是他被選為實驗體的原因之一。

陳觀的意識掠過那些痛苦與絕望的片段，最終停留在幾處相對“平靜”的記憶殘影上——那是衛守心在尚未完全失控、神智偶爾清醒時，憑藉律令天賦，無意間捕捉到的、來自觀星閣研究者零碎交談中的資訊：

“……‘那邊’催得緊……‘通道’的穩定性始終是瓶頸……”

“……‘聖骸’的共鳴反應是關鍵……可惜，當年那具最強的遺失在西邊……”

“……亂塵嶼送來的‘蜃樓密卷’補全了最後一部分轉化陣法……代價不小……”

“……鎮海堡只認靈石和礦脈……暫時穩住即可……”

“通道”、“聖骸”、“那邊”、“蜃樓密卷”……這些詞彙如同散落的珠子，暫時串聯不起完整的線索，卻無疑指向一個更為龐大、牽扯更廣的隱秘網路。

尤其是“聖骸”與“遺失在西邊”，讓陳觀不由得聯想到水下遺蹟中那具瑩白骨骸，以及其鎮壓的混沌裂隙。

碎星嶼這潭渾水之下，隱藏的恐怕不只是三大勢力的明爭暗鬥，更有與“外界侵蝕”直接相關的暗流。

他緩緩收回心神。眼下並非深究之時，需先處理眼前事。

迷亂礁的變故，猶如投入深潭的巨石，漣漪必將擴散。

黑螺號的歸航，便是這漣漪的第一道波紋。

甲板上，氣氛與去時已截然不同。船員們雖然依舊沉默寡言，專注於各自的職司，但眉宇間那份死裡逃生的鬆弛，以及不時瞥向陳觀艙室方向的、混雜著敬畏與好奇的眼神，卻掩蓋不住。

就連最年輕的阿槿，在幫著擦拭甲板時，腰板似乎都挺直了些，偶爾望向遠處越來越近的碎星嶼輪廓，眼中除了慣常的警惕，竟也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彷彿參與了某種重大秘密的奇異光彩。

羅磐站在舵位旁，目光卻不時掃過海面與天空。

作為經驗豐富的老海客，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碎星嶼海域的“敏感性”。

迷亂礁深處那存在多年的霧障突然消散，這等天地靈機的顯著變化，絕對瞞不過那些在各自領地上佈設了偵測陣法的大勢力，尤其是對那片區域“格外關注”的觀星閣。

他心中那根弦並未因脫離險境而放鬆，反而繃得更緊。黑螺號如今就像一枚燙手的棋子，而執棋者，正安然居於艙內。是福是禍，已由不得他選擇，只能步步謹慎。

果然，就在黑螺號即將駛出迷亂礁外圍最後一片稀疏礁群，進入相對開闊的航道時，變故悄然而至。

左前方約數里外的海面上，原本空無一物的空氣，忽然如同水波般盪漾起來。

緊接著，三艘形制統一、船體修長、船首雕刻著抽象星辰圖案的青色快舟，彷彿從虛無中穿透而出，呈品字形攔在了黑螺號的正前方。

快舟船體靈光流轉，顯然品階不低，舟上站著十餘位身著淡青色制式勁裝、氣息精悍的修士，為首一人是個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隼的中年男子，修為赫然達到了金丹初期。

他們並未亮出兵器，但那股訓練有素的肅殺之氣與隱隱鎖定黑螺號的靈壓，已讓甲板上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是觀星閣的‘巡風舟’！”有船員低呼，聲音發緊。

羅磐心中一沉，最壞的情況之一出現了，而且來得如此之快！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上前幾步，站在船舷邊，拱手揚聲道：“前方可是觀星閣的巡風使？在下黑螺號管事羅磐，本船例行巡航歸來，不知何事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