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星輝如訴

靜默區在船尾徹底合攏，如同一個被遺忘的夢。

黑螺號駛出的，不只是一片濃霧，更像是一層無形的枷鎖。

海風重新變得清晰可辨，帶著萬寂海特有的、混合著鹽腥與某種寂寥星辰氣息的味道，吹拂在每個人臉上。

天幕仍是那片沉鬱的墨藍，深不見底，彷彿能吸納一切光與聲。

然而，那些星軌光點卻前所未有地明亮起來。它們不再是模糊的燭火，而像是一顆顆被精心切割、內裡蘊藏著微光的寶石，疏密有致地鑲嵌在夜幕的絨布上。

星光清冷，不含溫度，灑在墨色的海面，卻奇異地鋪開了一片細碎跳躍的銀輝。

黑螺號深色的船身破開這星光的海，船首切開兩道微光盪漾的波紋，又在船尾拖曳出一道迅速彌合、寂然無聲的碎銀之路。

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船員們雖然依舊沉默寡言，但眉宇間的凝重化開了不少，動作間也恢復了慣有的、帶著海鹽摩擦感的利落。

他們檢查纜繩，調整風帆角度，目光在掠過船首那道身影時，會不由自主地停頓一瞬，那裡面混雜著劫後餘生的感激，以及一種近乎迷信的敬畏。

是他，徒手撕開了迷霧，帶來了眼前的生路。

陳觀依舊立於船首撞角之巔，身形在星輝下顯得愈發虛幻，彷彿隨時會融於這片星光夜色。

他並未完全沉浸於外在的感知，一部分心神已沉入識海深處。

那枚秩序真種緩緩自旋，如同宇宙中一顆微縮的星辰。

表面的裂痕又淡去些許，像是被無形的手耐心撫平的古瓷開片，雖未徹底消失，但已不再觸目驚心。

核心處，那絲頑劣的“終焉氣息”被一團清濛濛的光暈牢牢鎖住，如同琥珀中的蟲豸，掙扎的動靜微乎其微。引人注目的是，真種周遭，除了原本流淌的、帶著厚重感的功德金光與秩序願力，此刻多了一縷極淡的、閃爍著星輝色澤的奇異能量。

這能量並非外來強取，而是在他於靜默區以意志定義路徑、強行撥開混亂規則之霧時，自然而然從這片海域的深層法則中滲透、匯聚而來，溫順地縈繞在真種周圍，彷彿是他行使秩序權柄時，與這萬寂海簽訂的某種無聲契約。

他心念微動，嘗試引導這縷新生的星輝能量。它如臂使指，流暢地與他外放的神識相結合，向著無垠的海天蔓延開去。

剎那間，感知的世界煥然一新。

天幕上，那些原本只是視覺座標的星軌光點，在他“心”中驟然活了過來。

每一個光點都在以獨特的頻率微微震顫，散發出或強或弱、或急促或舒緩的“波動”。

這些波動不再是雜亂無章的資訊，它們彼此勾連、碰撞、排斥、融合，構成了一幅宏大、精密且無聲流淌的規則圖譜。

他“聽”到了腳下所依循的“潛鱗”星軌，其波動平緩而低沉，帶著一種蜿蜒的韌性，如同深海巨獸沉睡時悠長的呼吸；更遠方，隱約有數道磅礴浩瀚、穩定如山的波動傳來，那應是貫穿萬寂海的主星軌，如同支撐天地的巨柱，散發著亙古不變的韻律。

然而，在這相對有序、堪稱“法則基石”的波動之下，是更為廣闊、也更加危險的背景噪音——空間裂隙如同毒蛇吐信，發出尖銳的嘶鳴；能量亂流是永無止息的喧囂瀑布，充滿毀滅性的力量；而某些區域則是一片死寂的虛無，那是連規則本身都已沉淪湮滅的死域，傳來的只有令人心悸的、絕對的“無”。

萬寂海，並非死寂。它無時無刻不在用一種超越聲音、超越尋常靈覺的方式，瘋狂地“訴說”著自身的構成、運轉與崩壞。

陳觀心中明澈如鏡。這並非真正的聽覺，而是秩序真種修復到一定程度後，賦予他的、直接“閱讀”天地法則條文的能力。這片海，本身就是一部用規則與混亂寫就的、活著的典籍。

他將這份獨特的感知收束，如同調整鏡筒焦距，集中投向東南方的航路。

“潛鱗”支流的波動雖細若遊絲，但脈絡清晰，堅韌地指向遠方，並未被周圍的混亂雜音徹底淹沒。

而在更遙遠的感知邊緣，一種截然不同的波動開始浮現——那並非單一星軌的線性延伸，而是無數種或強或弱、屬性各異的規則波動在那裡交匯、碰撞、扭曲，最終達成一種脆弱而動態的平衡。彷彿無數條溪流匯入一片巨大的淺灘，水勢複雜，暗礁密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