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殘舟向嶼

墨潮退去，如同狂暴的巨獸終於饜足，偃旗息鼓，留下的卻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狼藉與死裡逃生後的死寂。

黑螺號靜靜漂浮在顏色稍淺、卻依舊沉鬱的海面上，再無往日破浪前行的悍勇。

船體千瘡百孔，尤其是直面墨潮衝擊的船首，大片的船板不翼而飛，裸露出的龍骨焦黑扭曲，邊緣處還殘留著被腐蝕的痕跡，彷彿被無形的酸液啃噬過。

那層賴以生存的土黃色防護光罩早已徹底湮滅，連維持其存在的陣法基盤都多處碎裂，靈光徹底黯淡。

原本高聳的主桅杆，此刻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憂的彎曲弧度，上面那張由不知名獸皮鞣製、刻畫著御風陣紋的船帆，更是破損不堪，只剩下幾縷布條在微風中無力飄蕩，靈性盡失。

空氣中瀰漫著複雜難聞的氣味，焦糊、濃烈的海腥、以及淡淡的、鐵鏽般的血腥氣混雜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甲板上，景象悽慘。斷裂的纜繩如同死蛇般纏繞堆積，破碎的法器零件閃爍著最後一點黯淡的靈光，與木屑、雜物混雜一處。

更令人心頭髮緊的，是那幾具躺倒在積水中的船員屍身，他們面色青黑，身體僵硬，衣物上沾染著未能及時洗去的墨色潮水，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場天地之威的恐怖與無情。

倖存的船員們，大多身上帶傷，衣衫襤褸，靈力透支。

他們沉默著，臉上失去了往日與風浪、海獸搏殺時的彪悍與銳氣，只剩下劫後餘生的茫然與深入骨髓的疲憊。

他們相互攙扶著，動作機械地清理著甲板上的狼藉，將同伴的遺體小心抬到一旁，用船上備著的、沾染了符水的粗布覆蓋。

整個過程幾乎沒有交談，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嗚咽。

偶爾，他們的目光會不受控制地瞟向船尾那道始終靜立的身影，眼神複雜難明——有發自肺腑的感激，有對莫測手段的深深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種面對遠超理解範疇的力量時，本能產生的、難以消除的疏離與一絲畏懼。

管事羅磐強撐著幾乎虛脫的身體，指揮著幾名尚有餘力的骨幹船員，緊急查驗船體的核心損傷。

他臉色鐵青，眉頭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嘴唇因過度消耗和緊張而乾裂起皮。

黑螺號受損之嚴重，遠遠超出了他最壞的預估。

不僅防禦體系徹底癱瘓，更要命的是，那件指引方向、關乎全船生死存亡的“循跡羅盤”，也在墨潮那混亂力量的衝擊下徹底失靈。

羅盤上的指標時而瘋狂旋轉，如同無頭蒼蠅；時而又死死卡在某個刻度，紋絲不動，再也無法提供那條賴以生存的星軌的準確方位。

“管事……循跡羅盤……核心符文碎了三個，磁針也偏了……我們，我們恐怕已經偏離主星軌了……”

負責操控羅盤的老船員聲音沙啞乾澀，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顫音，他捧著那件佈滿裂紋的羅盤，雙手微微發抖。

這句話如同冰水潑進了滾油鍋，瞬間在周圍聽到的船員中引起了難以抑制的騷動。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滯了一瞬，臉上殘存的血色瞬間褪盡，變得慘白。

在萬寂海迷失方向，偏離已知的、相對安全的星軌，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他們可能闖入未知的死域，遭遇更恐怖的存在，或者……永遠在這片絕望之海中漂泊，直至靈力耗盡，船毀人亡。

羅磐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腥咸和焦糊味的空氣，強行壓下喉嚨裡湧上的腥甜和心中的驚濤駭浪。

他步履略顯蹣跚地走到船尾，對著那道正在閉目調息、周身氣息卻依舊沉凝如淵的身影，深深一揖，語氣沉重，帶著前所未有的謙卑，甚至隱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陳前輩……墨潮方歇，海域靈機依舊混亂不堪，我船的循跡羅盤……已徹底損壞，無法再定位星軌方位。”

“眼下船體破損嚴重，多處關鍵結構瀕臨崩潰，若不能儘快找到一處地方停靠修補，恐怕……恐怕撐不到碎星嶼，便要解體沉沒了。”

他沒有直接開口請求，但話語中的絕望與期盼，已然表露無遺。

此時此刻，這位神秘莫測的陳前輩，已是黑螺號上下，唯一的指望。

陳觀緩緩睜開雙眼，眸中清光流轉，雖略顯黯淡，卻依舊深邃平靜。

方才為了維持那片秩序領域，對抗墨潮的侵蝕，他消耗巨大，識海中的秩序真種隱隱傳來針刺般的痛楚，但尚在可控範圍之內。

他的目光掃過甲板上那些惶惶不安、如同驚弓之鳥般的船員，又望向四周雖然不再狂暴、卻依舊透著詭異死寂的灰暗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