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悔否?
在睡夢中,他彷彿依稀又看到了熊熊烈火中的虞小柔,她穿著一身鮮紅的嫁衣,一雙烏黑的眸子清透又明亮,她的神色微微酸楚,一字一句告訴他:“竹聲哥哥,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你可以不必為我分心了。你可以好好追求你的理想,做大唐的第一畫師,我真的為你高興只是我多希望我沒有那麼喜歡你,就不必這一聲都患得患失,為你牽腸掛肚。
這場景……不正是和虞小柔臨死之前,在熊熊烈火中斷斷續續所說的話如出一轍麼?只是她穿著那件鮮紅的嫁衣,一字一句也緩慢而清晰。
許竹聲不敢和那雙明亮的眸子對視,他垂下頭喃喃:“小柔……我對不起你,我真後悔,早知如此,何必要……”
“竹聲哥哥,那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是選擇留在桃園鄉和我成親,還是依舊會選擇來長安考宮廷畫師,滿足你心目中一個男子遠大的理想?”
虞小柔的聲音醇潤而清晰,這次她的聲音裡沒有責怪,沒有期盼,只有問詢,“若是時光倒轉,江水西流,你還去長安麼?
許竹聲愣住了,不是他沒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不管這個問題想過多少次,他終究覺得難以抉擇……
虞小柔雙眸悽迷,模糊城一片洶湧的哀傷,化作兩行清淚滾落:“我知道了竹聲哥哥……你一直都是這樣,我又何必多問呢。”
熊熊的烈火瞬間高高燃起,將虞小柔生生吞噬。她那血紅色的嫁衣,被烈火舔舐,碎成一片一片,宛如一隻只在火海中翻騰的紅色胡蝶。
許竹聲慌了神,禁不住聲嘶力竭地大聲吼:“小柔我願意,如果時光倒轉,我願意再也不回桃園鄉。”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即使是在夢裡,他的虞小柔也永遠永遠消失了。藉著熊熊的火光,許竹聲看得清楚,虞小柔的嫁衣上繡的不是並蒂蓮,而是鴛鴦。
他忽然想起來,昔日在桃園鄉,他們成親的前夕虞小柔來找他,眸子裡滿是少女的嬌柔,虞小柔說:“我不願在嫁衣上繡鴛鴦,因為鴛鴦太過恩愛,傳說母鴦若是死了,公鴛定會為它殉情,不會獨活。有一天小柔若是死了,才不希望竹聲哥哥會為我殉情,即便我死了,我也希竹聲哥哥能好好活下去”
如今一語成讖,虞小柔的嫁衣上繡著的卻依舊是鴛鴦。
這是否也是虞小柔在訴說著她對他的期許呢……
許竹聲像是睡了許久許久,他一生中的點點滴滴,化作重重疊疊的光影,一片一片在他的夢境中交替出現,可是這次的夢境是如此的漫長,漫長到他將一生中可以回顧的點點滴滴都盡數回顧了一遍,夢依舊沒有結束,眼前依舊是漆黑一片。
這時候,他依稀聽到了一位老者搖頭嘆息了一聲:“喬大人,老夫已經盡力了,這位許畫師性命雖然無礙,可是眼睛……確實已經無力迴天了。
喬師望似是嘆息了一聲:“可惜了,當今聖上十分欣賞此人的畫技,他可是極有希望成為我大唐第一畫師之人啊。”
一連休養了數日,許竹聲的身體總算是可以活動自如,然而它的眼睛看不見任何光亮,明明雄雞已然報曉,他依舊什麼也看不見。那日是高昌國一些終於鞠氏王朝計程車兵因受到了些許嘲諷,一時憤憤然索性起兵反叛,駐紮在此處計程車兵未曾防備,頗有死傷。幸而喬師望派援兵及時趕到,一日之內,便悉數消滅了叛軍。
許竹聲搖頭嘆息了一聲,心中躊躇般疼痛,他又問及可曾找到虞小柔的屍骨。被派在此處照顧他的老僕躊躇,道是昔日許竹聲所住的屋子已經被大火燒的焦黑一片,滿目瘡痍廢墟,至於屍骨……已經無法辨別哪個才是虞小柔的屍骨,大唐軍士又看出其中有屍骨身上殘留的銅釦明顯是高昌叛軍身上的銅釦,便誤以為這些屍骨全是敦煌叛軍的,索性悉數挫骨揚灰,扔進了亂葬崗……
那老僕也是年老話多,絮絮叨叨說完,看到許竹聲空洞的眼眸下早已被洶湧的淚意模糊一片,這才住了嘴。
李白和青璃也俱是紅了眼圈,可憐虞小柔最是討厭這敦煌沙漠之地,卻還是不明不白剋死在這裡,連屍骨都無法安葬……
聽聞了虞小柔之事,許竹聲變得安靜而沉默,若非必要也甚少互換那老僕,老僕樂得清閒,也不願搭理一個瞎子。許竹聲只能獨自一人,在黑暗中胡亂摸索。
“許畫師……如今已經目盲,實在是不宜留在此處繼續作畫,喬大人吩咐末將帶許畫師回長安去,不知許畫師在長安可還有親友家眷?”許竹聲正摸索著要去倒杯水,忽然有個士兵說是奉了喬師望的命令,前來送他回長安。
許竹聲忽然覺得心中悲涼,眼神空洞的臉上悽然一笑:“這麼說,我既然瞎了,這次奉命畫妙音天女圖的人,只能是尤光了是麼?罷了罷了,時也命也。”
許竹聲說著,跌跌撞撞站起身,忽然向著那士兵拜了一拜:“小哥,我求你件事兒,求你去我以前住過的那間屋子,廢墟里有一口水缸……你看看水缸裡,是否泡著一副打溼的畫兒,能不能勞煩你,幫我取來。
那士兵本不欲答應,但是看著他期期艾艾的樣子實在可憐,便應承下來,他果然在水缸裡找到了一張唄泡著的宣紙,取來交給了許竹聲。
許竹聲如獲至寶般展開畫卷,小心翼翼地把那畫兒平攤在桌上晾乾收好,他想了想,懇請那個士兵將他送到長安城中的青龍寺去。
許竹聲不知這一路上又行了多久,對於他一個瞎子而言,白天和黑夜並沒有什麼分別,反正都是漫漫長夜,光明永不再來。
於是這一路格外漫長,過了許久許久,許竹聲終於再次回到了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