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宮入甘泉,最適應的應當是姬衡。
因為馬車至蘭池宮,哪怕不耽誤正事,一路緩行也仍是讓人覺得不便。
但從章臺宮抑或芳宮到甘泉宮,馬車慢行,來回不過半個時辰。若稍稍行快一些,單程也就是一炷香便可抵達。
對於工作狂魔姬衡來說,如此,才更適合王后居所。
不過當晚,他並未歸來。
周巨特意早早來回稟:
“臨近新年,公務繁多,大王已日看竹簡逾百六十斤,夜間再無時間盤桓,又恐擾了王后歇息,因而便暫住芳宮。”
這個秦時是明白的,因為她的案頭,此刻也堆出了層層簡牘。
不過,姬衡不回來,肯定是單純為了防止耽誤正事,而不像周巨說的那樣體貼。
她因而也嘆了口氣,做一個沒那麼體貼的王后:
“我知道啦!記得提醒大王保養身子。”
周巨見她滿腹柔情依依不捨,此刻頓了頓,又恨自己這張死嘴怎麼之前不曉得這樣奉承大王呢?——
總之!
王后這樣的赤誠,也該讓大王知道啦!
……
周府令離開後,赤女烏籽侍奉在側,又小心看著秦時的面色,而後低聲道:“大王每逢節慶新年便格外繁忙,王后不必擔憂……”
話音未落,就見秦時衝她們眨了眨眼:
“王后心情很是低落啊,都無心處理政事了。”
“兩位長史若有閒暇,不如幫我將這案上的竹簡都先處理一遍吧。”
宮中瑣事,無非是節禮俸祿獎金爭執與各處安排,她此前放權給宮中諸人,但大家日日仍是來回稟,顯然做的不怎麼有底氣。
但沒關係,她身邊二位長史在宮中跟隨姬衡多年,行事風格又與自己契合,如此這般代為處理,出不了一點差錯的。
至於自己嘛……
秦時看了看被赤女單獨呈送到一邊的幾份帛書,隨後又高興起來:
“頻陽來人現在何處?”
赤女才剛整理著手中竹簡,還未看得兩行字,就聽王后已然吩咐起來——
哪裡是王后不耐煩處理宮中瑣事,分明也是同大王一樣,有更重要的事要安排,分身乏術。
倒讓她與烏籽這長史身份,十足十做的牢固了。
果然自己的決定沒錯,做王后的長史,比做大王的長史,要有前途得多啊!
她想到這裡,又看看王后飛揚的神采,此刻心中也格外雀躍。
因而不由笑道:
“昨日深夜才到,因入不得宮禁,今日才叫他們梳洗休整,如今就在偏殿候著。”
“宣。”
……
頻陽來人正是燕將軍府中家將。
他們雖因燕將軍與秦王特赦免於殉葬,但主將亡故,為表忠義,仍也是在家中一同守孝。
如今被派遣來咸陽送信:一來是燕老夫人愛惜人才,不忍他們在家中蹉跎,荒廢武功。
二來,也是向王后隱約表達善意——您當初還未冊王后時的吩咐,我等依舊銘記在心。
如此,既向大王表達了忠心,也向王后表達了他們燕家的支援意願,其中種種複雜心思,秦時如今是沒空去細想的。
她老早就考慮過這事。
若論政治敏感度,和平時代普通人家出身的自己,絕比不上如今土生土長的文武百官。
既然如此,又何必去費心揣摩呢?
人能專注的區域是有限的,她的長處並不在於此。
只要持正自己的身份,有姬衡的信任,所行諸事就完全不必考慮下位者。
如今也是如此。
雖在心裡略感念一番燕家人的心思,但首先盈上心頭的,仍是滿滿的期待與喜悅。
因為此次前來的,除了燕將軍家將,還有一名名叫“醜兒”的農家姑娘。
秦時還記得她。
當初自己在頻陽詢問柿樹諸般事宜,下方諸多農婦孩童,只有她率先大膽,且敢言山中有早熟柿樹。
自己當初曾許下80錢一斗的新柿餅,如今對方既然來報,想來定是做成了。
這只是一件小事,80錢的生意也不足王后來親自問詢。
但——
秦時卻從中看到了農民的窘迫之處。
畢竟如今人們只相信故老相傳的種地之法,規行矩步。
稍有創新突破,一來法律並不支援,二來於貧家本身也是冒險。
但偏偏自己一提,頻陽就有人能做出嘗試,可見百姓們的活路,實在已窄之又窄了。
試想一下,若放在後世,農科院專家親自指導如何種地,百姓都未見得買賬。
除非是災後受損,政府派遣專家速速前來補救,才能得到配合。
於如今,也是一樣的道理。
只有吃不飽飯,過不下日子,才會大膽嘗試其他可能。
她如今還未得到巴夫人等人的奏報,因而並不曉得煤炭、獨輪車等一應資源推廣的如何。
但若是秦國上下都是如今這般遭遇和心態,想來難處應會大大減少。
種種思慮之間,醜兒被帶到了甘泉宮正殿。
她只不過是個年剛 10歲的小姑娘,此生去過最豪富的地方,就是當初貴人召見的那處燕家偏院所在。
未曾想,只是大膽向燕家兜售自己聽貴人令做出的柿餅,竟被稀裡糊塗送到了咸陽。
也不知阿母在家中如何擔心……
她心中忐忑,人卻還是一樣大膽,此刻梳洗乾淨後,露出黑黢黢的面板底色和一雙燦燦眼眸——
容貌實在稱不上好看,卻自有一分質樸色彩。
抬頭向上看去時,就聽身側如神仙一般的侍女姐姐回稟,道稱【王后】。
哇。
醜兒無聲的在心中喊叫起來。
是王后啊,是秦國的王后!當初那位貴人竟是王后!
她有些哆嗦的想,倘若是王后的話,應當不會計較自己去山中偷摘柿子吧?
又或者,80錢一斗,還肯買嗎?
她拜倒在地,卻聽王后仍是那樣和煦愛笑,還吩咐人擺下桌案來,給她上些吃食糖水……
彷彿又回到了在頻陽,從王后那裡得來的賞,可讓他們家撐過了好一段日子。
醜兒驟然放鬆下來:縱使王后不買,待自己回了頻陽,告訴別人她曾見過王后,這柿餅也有其他人買的。
她在小心吃喝的同時,秦時已經看著碟子裡的柿餅——
並不是自己童年記憶中那種略硬又耐儲存的柿餅,那是硬柿子製成的,如今還沒有。
但若說像富平柿餅那樣柔軟如蜜,也沒有。
此時的柿子核大果小,做出柿餅來顏色也並不橙紅鮮亮,反而有些暗褐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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