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周巨微微躬身。
姬衡看他一眼,周巨立刻近身前來,低聲道:“秦卿有言,硃砂鉛白,皆劇毒。用之染色,貼膚穿著,恐壽數繁衍有礙。”
“紅白尤甚。”
姬衡眉心一跳。
他緩緩坐直身子,而後盯著下方繫著大紅色腰帶、正滔滔不絕的典客曹丹,在對方激情演說結束後給出反饋:
“哦?”
曹丹更是激動。
別誤會,他沒有要害秦王的意思,是真的覺得仙丹很妙。
此刻看大王感興趣,立刻就說道:“大王,如今茅生正候在殿外。”
“宣。”
黃門傳令。不多時,殿外就有人穿著一身寬袍大袖的雪白絹衣,炎炎夏日,愣是營造出一股仙風道骨的瀟灑氣來。
周巨臉頰抽動一瞬,看著對方那一身白衣,此刻默然。
方士卻並未察覺秦王的神色,他蓄著長而飄逸的白色鬍鬚,頭髮端正梳攏,黑白夾雜,儀態格外超然。
此刻腰背挺直,只微微一欠身,聲音緩慢而堅定:“方士茅生,見過大王。”
周巨偷偷打量秦王的面色,見對方食指輕輕叩著漆案,因此便說道:“茅生,既面見大王,因何不拜?”
茅生抬起頭來,傲然道:“某乃世外人,己身侍奉仙神。面見大王,非我不拜,實乃大王還未得道成仙也。”
周巨撩起眼皮看他,心道:便是帶了神藥救大王性命的秦卿,雖不通禮儀,可面見大王時也依舊面帶真摯。
而如今,一個煉硃砂毒丹,身穿鉛白毒衣的無能方士,也敢傲然號稱“世外人”?還詆譭大王未曾得道?嚯!好厚的麵皮!下一刻,只見秦王抬眸看他:“茅生,你既侍奉仙神,仙神可有賜藥?”
他聲音沉沉,神色隱藏在更深的殿內,一時聽不出喜惡:“寡人愛重上將軍燕雲,如今他重病纏身,痛苦難當,已向全天下徵問神醫。”
“你若有神藥,何不進獻於燕將軍,也好解寡人心頭鬱郁。”
茅生不慌不忙,又是微微低頭,拱手道:“大王,不是某不願為大王分憂。上將軍之事,某遠在義渠都曾聽聞。實在是上將軍殺伐太重,一身重疾非某不治,乃天譴也。”
這話一說,滿堂寂靜。
典客曹丹心頭一緊,此時二話不說,直接從支踵上起身,迅速跪伏下拜。
他一言不發,內心卻是罵了茅生一萬遍。
神仙再好,但大王若要砍他的頭,莫非還能有神仙幫他接上嗎?這個方士茅生,怎敢有此言?!誰不知上將軍燕雲乃大秦軍神,征戰六國,為大秦立下不世戰功!
更因曾教導過大王騎射兵戰,乃是大王一等一信重之人啊!高臺上,姬衡緩緩說道:“天譴啊……”
他突然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茅生既有這等堅守,寡人當賞才是。”
“周巨,開寶庫,賞茅生紅白服飾,硃砂鉛白金銀器物,令他每七日獻神丹一丸。”
頓了頓,他又道:“罷了,寡人正值壯年,這丹藥暫不必用。只賞茅生服用便是——茅生!”
下方的茅生還在怔愣之中,此刻聽秦王呼喚,立刻應道:“茅生在!”
而後,這在六國遺民口中聲名赫赫兇殘暴虐的秦王,竟對他禮遇有加:
“寡人盼你長壽,千年萬年,替我大秦侍奉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