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臺宮終於又回覆了一片安寧。
秦時慢吞吞啜了一口桂花釀蜜甜豆花,感受著剛從冰鑑裡拿出來那種清涼的滋味,此刻也無聲吐息。
早知今日王子公主們都被批評的狗血淋頭,她就應該在宮廚待著壓豆腐。
但好在此刻大王的怒氣已然消弭,公主文得以論政,王子乘虎得以表現。除了沒頭腦的體育生王子虔外,每個人都有光明的未來。
再吃一口裡麵包了紅糖餡兒的饅頭,澱粉與高糖帶來的滿足感讓秦時瞬間又放鬆下來。
而在高階之上,姬衡緩緩注視著她,寬大袖袍裡的手掌緊緊握著短劍的握柄,神色竟頗為複雜。
一旁的周巨察言觀色,此刻又趕緊將重新備好的午飯呈上來,而後面帶微笑:
“大王,午後三公有要事相商,還是再用些飯食吧。”
“這可是秦卿事君的虔誠心意,大王也賞秦卿些愛重吧。”
姬衡長目緩緩掃他一眼,而後輕聲吐息,袖袍裡的劍柄鬆開,到底是重新拿起了筷子。
周巨仍是一派安然模樣,然而殿外的微風輕輕拂過,後背已然一片溼潤冰涼。
他心道:秦卿啊秦卿!巨如今冒這樣大的風險,但願秦卿來日得報吧。
——
秦時對此一無所知。
她再怎樣善勘人心,卻仍是和平年代養出來的、全無危機意識的普通人。
她所言所行有故意為之,但想要讓秦王信賴,十中有九分都是真的。
因而她也不會想到,當她一番言語輕易讓秦王撫平憤怒重新歡悅時,自己又面臨著怎樣的危機。
姬衡既是寬容恩重的萬乘之君,也是霸道強橫生殺予奪的帝王。
帝王之心,又怎能被人輕易擺佈呢?手握劍柄的那一刻,他當真生出了濃濃的殺意。
然而階下之人卻一無所知,仍舊心無掛礙的品嚐著新制的饅頭,彷彿這世間一簞一食,甘霖雨露,都能令她由衷喜悅。
這種毫無危機感的天然無拘,他已許多年未曾在咸陽宮見到過了。
姬衡在那一刻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戰馬。
那是河曲進貢而來的高大戰馬,看著他時眼睛熠熠有神,若在此時給出兩顆飴糖,它長且尖的耳朵便會向後微微飛揚。
御駕伐楚時,它帶著姬衡奮勇向前,最終被人用青銅戈扎穿了肚腹。
戰爭結束後,有人將它抬回自己帳前。
它喘息著,軀體異常的熱,原本結實有力的頸部微微上揚,卻又在片刻後狠狠落下。
它健壯的四蹄無助的在地上蹬著,然後又重重喘息。大而亮的眼睛漸漸模糊,而後蓄起了痛苦的淚水。
姬衡抱著它熱燙的頭頸,小心又給餵了水和飴糖,待得它喘息漸漸低下去……
他在無人所知之處,看著自己袖袍中的手掌。
掌心處是已經被捂熱的劍柄,然而手掌卻在微微的顫抖著。
他當初,便是這樣瞬息之間折斷了馬兒的頸骨。
而如今,只需他一聲令下,殿外軍士們便會衝上前來,直接將秦時拖下杖殺。
但……
他面色平靜地又飲下一勺豆花,心中格外冷靜:
當年是他力有未逮,回天乏術。
而如今四方皆平,區區一個秦卿,難不成還能掌控著他嗎?
四海九州,八荒六合,盡皆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