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門急匆匆自章臺宮傳訊而來時,秦時才剛漱了口,此刻接過絹布輕輕擦拭。
她靜靜聽完周巨的問話,本想笑說已經在整理了,但下一刻卻有些悚然——
自己有多久未曾揣測過周巨的話了?對方謹言慎行,家國大事絕不越雷池一步。
自己前去鐵官工坊,所得必定與鐵器有關。
然而大王未曾相召,他卻主動來問……
秦時站起身來,在殿內緩緩踱步。
自從發現姬衡喜歡別人誇讚他的帝王氣象,又會在她贊過英俊勇武后放鬆警惕多加寬容,她已經習慣了這種打直球奉承的狀態了。
對此周巨似乎喜聞樂見。
但,假如姬衡真的這麼容易就能被拿捏情緒,周鉅作為身邊人,又怎麼會仍是這樣事事謹慎?她眉頭微蹙,赤女烏籽等人擔憂地候在一旁,卻並不敢多說什麼——
這就是如今做奴婢的常態了。
她們可以在吃穿住行上與相熟的主君嬉笑,但若碰到正事,那是絕不能粘一分一毫的。
而她,大意了。
蒸騰的溼熱氣息被冰鑑緩慢融合,而後化作幽浸的涼意。而她在這等環境中滲出一身冷汗,開始仔細覆盤自己掌握的經驗。
已知:秦王霸道深沉,乾綱獨斷,這個國家依靠他而存在,他也高高在上,主掌著所有人的生死大權。
她一直記得初見時那令行禁止的雄偉大軍——寬和的上位者,是締造不出鐵血王師的。
同時經過接觸,她發現,姬衡最在乎的是他的統治,是他能否長久統治這個帝國。
他所展現的所有面孔,都是天生的帝王手段,是他想讓人感覺到的。
恐怕如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真面目如何了。
因此,她長久以來的奉承在於兩點——
一是陛下千秋萬世,盛名永享,就該是這天下共主。
二是陛下寬厚深恩,實在聖君。為陛下做事,是理所應當的,很難不胸懷感恩。
而後她又發現,大約是十二歲就親政,而後朝堂戰場一路廝殺,既養成了姬衡高效率的行為模式,也使得留在他身邊的人,要麼委婉,要麼耿介,反而無人進行誇讚他的獨到與優秀。
又或者有,但因背景身份太過複雜,被他置之不理。
偏偏她會說。
要知道,這世上沒有人會不愛誇獎。
大王的功績要誇,深恩厚義要誇,同樣,他的儀表也要誇。
畢竟如今雖不及魏晉,但卻仍是一個能靠儀表風度取士的年代啊!她甚至還是更安全更有誇讚加成的異性!不出所料,姬衡很是開懷,於是越發寬容信重了。
她的誇獎其實沒什麼水平,但卻有著先天弱勢的身份。
蘭池宮一草一木,一兵一婢,全都是大王所有。
就像今日她既打探不到外頭的訊息,也不可能在宮中發展親信。
一旦遇事,便如困獸。
就如同今日,今時。
她停下腳步,赤女第一時間上前來為她擦汗,而後才大膽問道:“府令所言,秦君還未準備好麼?那不妨直言,大王應不會怪罪的。”
秦君頂著炎炎烈日酷暑,也要在鐵官工坊盤桓大半日,如今只是一日未得,難道大王還會因此責備他的王后嗎?她這話說的尤其篤定。
秦時又想起今早大家的亢奮,而後突然問道:“赤女,在我之前,螭虎印是給誰的?”
赤女瞬間抬頭,眼神與她對上,有著驚訝與無措。
而後她再次躬身:“回秦君,上一任螭虎印持有者,乃先王王后,楚王后。”
秦時頓時屏住了呼吸。
她沒有問為何無人告知她。在這座王宮,秦王衡的命令才是最要緊的。大王都不說,他們要如何開口?若為這等小事送了命,豈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