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在夜裡陷入對例假的憂慮。
但輾轉翻身之後,藉著月光看著輕薄的絲布在月光下如同盈盈流水,銀河一般。再感受著薄薄錦被外頭那清涼卻又不寒冷的氣息。
她突然失笑。
果然是慾壑難填,永不知足。
能從死向生,已經是她天大的造化與運氣。
跨越時空首先遇到的不是流民戰亂與饑荒,而是整齊嚴肅的秦王大軍,更是幸運中的萬幸。
而如今好日子過了不足一週,她竟又生出了不滿足的煩惱——沒有衛生巾,日子當真過不下去嗎?
她在深夜中掀開紗帳坐起,動作很輕微,但外間立刻亮起了一豆燈火,赤女輕聲問道:“秦君何事不能安眠?”
秦時在靜夜中無聲笑了笑,而後回道:“赤女,你們四人每夜都帶著侍從們值守,辛苦嗎?”
赤女的聲音隔著門窗傳來,不高不低:“奴婢能長成到十六歲,已經是家中最年長長壽的了。”
秦時沉默一瞬,而後問道:“那你呢?我似乎從未問過你的生平。等你以後出宮,會考慮嫁人嗎?”
赤女的聲音中帶著平靜:
“若是可以,望能伺候秦君百年。若有幸能到老,奴婢甘願殉葬。”
秦時一愣。
“父親是奴隸進軍功而升為平民,後來征戰未回,兩位哥哥身高將及六尺五寸便一一被徵召。鄰居姊妹十四歲便在征戰前夕嫁給長兄,成了長嫂。”
“長兄死後,她又嫁給次兄。”
“又半年,她便成了寡婦。”
“我家中無勞力,唯有一母兩姊妹,田地無人耕作,眼見著要餓死,寡嫂因而再嫁。”
“奴婢因機敏被選入咸陽宮,家中得菽一石,再有宮中積攢下來的錢財,母親姊妹方能勉強度日。”
她的聲音在深夜中,如角落裡的冰鑑一般幽冷,卻又如月光一樣平靜,帶著麻木與習以為常。
秦時一時默然。
這些話裡夾雜著許多人簡短又辛苦的一生,常熟的倫理道德與人權,在吃人的時代用不上半分。
赤女沒有說自己辛不辛苦,但秦時已然明白。
她最後只問:“那你那位再嫁的寡嫂……她還好嗎?”
赤女聲音平靜:“她已四次再嫁,與大多數姊妹一樣,同樣還是寡婦。但幸而身邊還活有一子,母子倆互為依託,總也能撐過許多年的。”
撐過許多年後呢?等到兒子也滿六尺五寸,即便如今沒有戰爭,但也仍有數不盡的勞役。
秦時突然長出一口氣。
她沒有將赤女的悲苦揹負在自己身上,也沒有因此而反省自己的享受。
但是,她總會做些什麼的。
……
這一夜半夢半醒,睡到晨光熹微,赤女進來服侍時,秦時的精神卻仍是奕奕。
她今日白天不當值,因而在退下之前按照秦時的習慣,一一將要做之事複述出來:“朝食更衣之後,便去鐵官工坊。”
“烏籽服彩隨侍在側,車馬軍士已備齊待出發。”
“鐵官工坊吃食簡陋,因而備下糖餅豆花包子炙肉等吃食,委屈秦君。”
因為鐵官工坊實在路途遙遠,因此今日的行程就格外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