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紅色的泥巴，綠色的芽

火星，烏托邦平原。

距離那場震驚太陽系的“生命之雨”，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如果說那場雨是神蹟，那麼雨後的日子，對於這裡的開拓者來說，就是一場該死的、黏糊糊的災難。

趙天宇駕駛著那臺已經看不出原來顏色的“大力神”工程車，小心翼翼地在一條泥濘不堪的便道上挪動。

是的，泥濘。

火星表面原本是乾燥鬆散的氧化鐵沙塵。

但在被那場富含微生物的雨水澆透，又經過一個月的高強度地質化學反應後，這些沙塵變成了一種極其粘稠、如同膠水般的紅泥。

“我發誓，我現在就像是在一個巨型的番茄醬廠裡開車。”

趙天宇對著通訊器抱怨道，順手開啟了雨刷器。

擋風玻璃上並沒有雨，只有前車甩過來的泥點子。

“輪胎抓地力下降了30%。劉總許諾的硬化路面到底什麼時候能鋪好？”

“別抱怨了，老趙。”

通訊器裡傳來後勤主管的聲音，“路面硬化隊正忙著給‘二號溫室’打地基呢。那邊現在是爛泥坑，地基如果不打深點，房子都要陷下去。”

趙天宇看向窗外。

原本死寂的紅色荒原，現在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景象。

地表不再是單一的鐵鏽紅，而是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如同苔蘚般的暗綠色。

那是始祖地衣。

這種生命力強悍到甚至有些“霸道”的史前生物，正在瘋狂地吞噬著岩石，釋放出微量的氣體。

透過那略顯渾濁的大氣，依然能看到兩輪太陽。

雖然不能直接呼吸，但趙天宇注意到，工程車外面的氣壓讀數，已經從最初的0.6千帕，緩慢上升到了1.2千帕。

雖然距離人類能直接暴露生存的20千帕還差得遠。

但這個星球，的確在喘氣了。

“這就叫幸福的煩惱。”

趙天宇點了一根菸，看著遠處那座正在拔地而起的城市輪廓。

“以前嫌這裡全是灰，現在嫌這裡全是泥。”

“咱們人類啊，真是難伺候。”

火星第一定居點，現已正式命名為——【祝融城(ZhurongCity)】。

這不像科幻電影裡那種充滿了白色流線型建築的無塵城市。

此時的祝融城，更像是一個繁忙的、粗狂的巨型工礦業小鎮。

巨大的3D印表機正在夜以繼日地工作，它們吞噬著周圍的紅土和岩石，混合特殊的粘合劑，然後在原地一層層地“列印”出房屋的外殼。

這種建築風格充滿了實用主義：牆體厚重，窗戶很小，整體呈半埋式結構。

街道上到處都是被改裝過的工程機甲和無人運輸車。

空氣中雖然沒有氧氣，但卻充滿了一種屬於人類文明特有的、生機勃勃的“躁動”。

城市中心，行政大樓。

這裡是整個火星的大腦。

劉江並沒有坐在寬敞的辦公室裡指點江山。

他穿著沾滿紅泥的工裝靴，正蹲在一個剛剛竣工的“生活汙水處理迴圈中心”檢查管道。

“水是夠了，但水迴圈必須閉環。”

劉江敲了敲那根粗大的鈦合金管子，對著身後的工程負責人說道。

“第二批移民馬上就要到了。這次來的不是精壯的工人，還有醫生、教師、廚師，甚至還有家屬。”

“這還是五萬人。”

“要是這點屎尿屁的事情解決不好，這這就不是新伊甸，是化糞池。”

負責人擦著汗：“劉總，迴圈系統按照您的要求，採用了最新的膜生物反應器。處理後的水達到了直飲標準。”

“那就好。”

劉江站起身，接過方哲遞來的溼毛巾擦了擦手。

“生活，才是最大的政治。”

“在地球上，人們關心的是房價和工資。在這裡，人們關心的是洗澡水熱不熱，晚飯有沒有肉。”

“把這些搞定了，人心就穩了。”

走出處理中心。

街道上，正遇上換班時間。

一群剛剛結束了12小時工作的礦工和建築工，正成群結隊地走向食堂。

雖然臉上滿是疲憊和灰塵，但他們的眼睛是亮的。

“嘿！劉總！”

有人看到了劉江，大聲打著招呼。

沒有那種見到“皇帝”的敬畏，更像是在跟一個帶頭幹活的包工頭打招呼。

“劉總，聽說今天食堂有西瓜？”一個年輕的工人喊道。

“有的。”劉江笑著回應，“雖然不大，但是甜。每人限領一片。”

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

在距離地球六千萬公里的荒涼星球上，一片西瓜帶來的幸福感，遠超過在地球上買一輛新車。

劉江看著這群人。

他突然覺得，這就是他想要的“正常”。

不是每個人都要去開高達，去拯救世界。

絕大多數人，只是想在一個新的環境裡，靠自己的雙手，換取一份有尊嚴的、有盼頭的生活。

如果要問中國人在火星上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麼。

那絕對不是挖礦，也不是建房子。

而是——種菜。

祝融城北區，【一號生態穹頂】。

這是一個佔地十畝的、巨大的透明半球體。由特殊的抗輻射玻璃鋼覆蓋。

穹頂內部，氣壓已經調整到了0.5個大氣壓，氧氣濃度適宜。

這裡是譚銀銀的實驗室，也是整個火星最綠的地方。

但此時，這裡卻發生了一場並不怎麼“科學”的爭執。

“袁教授，您不能在這兒種韭菜！”

譚銀銀有些哭笑不得地攔著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

老人叫袁木，是現實裡頂級的農業專家，也是這次隨船而來的“農業顧問團”團長。

“怎麼不能種？”

袁老頭手裡拿著一把鏟子，指著那塊剛剛改良好的黑土。

“這裡的土壤雖然富含氧化鐵，但經過那個什麼‘始祖地衣’的分解，現在的肥力比東北的黑土地還好！”

“這麼好的地，你拿來種那些沒什麼用的觀賞花卉？”

“浪費！簡直是犯罪！”

“可是……”譚銀銀解釋道，“我們的生態迴圈系統還在除錯，韭菜這種作物……”

“韭菜好啊！”袁老頭眼睛一瞪，“生長週期短，割了一茬又一茬，那是最好的生物量補充！而且中國人哪能離得開韭菜餃子？”

譚銀銀被說得啞口無言。

她看向四周。

不僅僅是袁老。

在那片被劃分出來的“試驗田”裡，那些原本應該在種轉基因高能作物的年輕研究員們，此刻正在……

搭架子種豆角。

給黃瓜藤掐尖。

甚至還有人在角落裡偷偷種了幾行大蒜和小蔥。

那種刻在基因裡的“種田本能”，在這一刻壓倒了所有的科研計劃。

只要看見空地，不種點能吃的，心裡就難受。

劉江走了進來，正好看到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