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青雀的煩惱

東暖閣內，剛剛還因“尋火針”而狂熱的氣氛，在李承乾看到信紙角落那個圖案的瞬間，驟然凝固。

那是一個用淡墨勾勒出的，極其拙劣的簡筆畫。

一個不成比例的小人，臉上掛著兩道淚痕，頭頂，一頂歪歪扭扭的王冠搖搖欲墜。

魏王，李泰。

李承乾心中那剛剛升起的些許鹹魚之樂，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瞬間熄滅。

他可以不在乎朝堂，不在乎天下，甚至不在乎自己那個打了雞血的便宜老爹。

但他不能不在乎那個從小跟在他屁股後面，會哭著鼻子告狀，會搶他糕點，也會在他被先生罰站時偷偷塞橘子給他的……傻弟弟。

自己的光芒，終究是灼傷了他。

“承乾？”

李世民敏銳地察覺到了兒子臉上那瞬間的僵硬，他湊過來看了一眼，卻只看到了滿紙的噓寒問暖。

“婉兒這孩子，有心了。”李世民欣慰地笑道，隨即又看向李承乾，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說起來，你那尋火針之法，倒是與青雀正在編纂的《格物總集》相得益彰。朕看他近日頗為懈怠，正好，你將此法也傳於他，讓他一併錄入，也算是朕對他的敲打。”

敲打？

怕是已經快把人敲碎了。

李承乾心中一聲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將信紙摺好，塞入袖中。

“父皇，李將軍。”他抬起眼，那雙剛剛還“油盡燈枯”的眸子，此刻卻清亮得嚇人，“尋火針之事，便交由格物院與藥王。龍骨淬鍊，交由李將軍督辦。兒臣……有些乏了。”

他下了逐客令。

李世民和李靖對視一眼，只當是國師洩露天機過多，需要靜養，不敢有絲毫違逆，連忙躬身告退。

兩人前腳剛走，李承乾後腳就從床上翻身而起，動作麻利得根本不像個“垂死”之人。

“殿下！您慢點！”旁邊的宮女嚇了一跳。

“備車。”李承乾吐出兩個字，聲音冰冷，“去魏王府。”

……

魏王府，聞韶院。

曾經那個以藏書萬卷、名士雲集而聞名長安的清雅之地，此刻卻是一片狼藉。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墨汁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酒氣。地上散落著無數被揉成一團的紙稿，每一團上面，都浸透著主人無盡的煩躁與絕望。

李泰就坐在那書山稿海之中，曾經那個丰神俊朗、意氣風發的魏王殿下，此刻卻頭髮散亂，眼窩深陷，雙目赤紅，死死地盯著面前一卷攤開的竹簡。

竹簡上，是他親手謄寫的，關於“曲轅犁”的構造原理。

可無論他怎麼看，怎麼寫，都感覺自己筆下的文字，蒼白、無力，像是在拙劣地模仿一幅神蹟。

“砰！”

李泰猛地將手中的毛筆砸在地上，墨點濺得到處都是。

“不對！都不對！”他低聲咆哮，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野獸，“為何……為何我連解釋清楚都做不到？！”

他引以為傲的文采，他爛熟於胸的經典，在兄長那些簡單、粗暴、卻直指事物本源的“格物之理”面前，顯得如此可笑，如此……多餘！

父皇讓他編纂《格物總集》，何其榮耀？

可這榮耀，卻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不是在編書，而是在為神明作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