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傻弟弟與印書坊

回到長安，李承乾並未第一時間入宮，而是命車駕徑直駛向了魏王府。

與他那座充滿了簡約線條和巨大玻璃窗，處處透著“未來感”的鹹魚山莊相比，魏王李泰的府邸，則是一派典型的盛唐勳貴氣象。

雕樑畫棟，飛簷斗拱，庭院深深，極盡奢華。

李泰素有才名，又得李世民寵愛，賞賜流水般地進入府中，府邸的規制幾乎快要趕上東宮。

然而，當李承乾踏入李泰的書房“聞韶院”時，卻感覺不到半點奢華氣派，反而是一股子陳腐的黴味和濃重的墨臭撲面而來。

巨大的書房內，堆滿了如山一般高的竹簡和卷軸。

十幾個從弘文館和崇賢館請來的文士，一個個形容枯槁，愁眉苦臉，正埋首於故紙堆中，進行著抄錄、校對、考據的繁瑣工作。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絕望的氣息。

而書房的主人，魏王李泰，正坐在一堆竹簡中央，他那本就豐腴的身形，此刻顯得更加臃腫，臉色蠟黃，眼下掛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正煩躁地將一卷校對好的竹簡扔在地上。

“不對！還是不對！《山海經》裡說‘海外有國，名曰君子’，可前漢的使者走到西域盡頭，也沒見到什麼君子國！這到底該怎麼錄？錄進去，是為荒誕不經。不錄，又恐遺漏古人見聞！煩死了！”

李泰的咆哮，讓周圍的文士們噤若寒蟬。

“我說青雀，你這是編書呢，還是在跟自己過不去？”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李泰猛地回頭，看到那個本應在驪山“靜養”的大哥竟然施施然地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臉諂笑的稱心。

“大……大哥！”

李泰又驚又喜，連忙從書堆裡爬了出來，也顧不上行禮，一把拉住李承乾的袖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大哥，你怎麼來了？你不是……你不是在驪山……”

“我再不來，你這聞韶院，怕是要變成‘聞愁院’了。”

李承乾嫌棄地揮了揮手，驅散了一下空氣中的黴味，然後一屁股坐在旁邊一張還算乾淨的胡床上。

他掃視了一圈這堪比災難現場的書房，搖了搖頭：“青雀，我上次跟你說的，你是一句也沒聽進去啊。”

李泰的臉瞬間漲紅了，他指著那堆積如山的書稿，委屈地說道：“大哥，我聽進去了！我真的派人去實地勘察了！可是……可是這太難了！”

“光是測量長安到洛陽的距離，用你說的那個‘三角測量法’，我手下的人學了半個月都沒學會。更別說統計各地的物產、人口了，地方官府送上來的資料，十有八九都是虛報的，根本沒法用！”

“我實在是沒辦法，只能先從整理古籍開始。可父皇要的是‘前人所未見’的東西，我……我實在是黔驢技窮了！”

李泰說著，眼圈都紅了。

李承乾看著他這個便宜弟弟，心中嘆了口氣。

李泰很聰明，也很努力，但他終究是這個時代的人，思維的侷限性太大了。

他就像一個想用鋤頭挖出一條運河的農夫，方向是對的，但工具完全跟不上。

“青雀，你告訴我，你編這本《括地誌》，最終的目的是什麼？”

李承乾問道。

“自然是……是為父皇分憂，為我大唐留下一部傳世經典啊！”

李泰理所當然地回答。

“錯了。”

李承乾搖了搖頭。

“錯了？”

“大錯特錯！”

李承乾站起身，走到那堆竹簡旁，用腳踢了踢。

“你看看這些東西，竹簡笨重，絹帛昂貴。就算你耗費十年，請遍天下文士，嘔心瀝血編出了一部完美的《括地誌》，又能有多少人看到？”

“你最多抄錄個十部八部，一部藏於皇宮，一部藏於東宮，一部藏於你魏王府，剩下的幾部，賞給幾個德高望重的大臣。然後呢？然後它們就靜靜地躺在書架上，等著發黴、被蟲蛀。這叫哪門子傳世經典？這叫孤芳自賞！”

李承乾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李泰的頭上。

“那……那依大哥之見？”

“真正的傳世，不是讓它變得多珍貴，而是要讓它變得足夠‘廉價’！”

李承乾的眼中，閃爍著一種李泰無法理解的光芒。

“廉價到天底下每一個讀書人，都能擁有一部！廉價到我們可以把成千上萬冊的《括地誌》，送到草原，送到西域，送到高句麗，送到每一個我們想讓它去的地方！”

“讓那些蠻夷看看，我大唐的山川有多壯麗，物產有多豐饒！讓他們知道，我大唐的每一個角落，都在父皇的掌控之下！這，才叫‘括地’！這，才叫真正的‘傳世’！”

李泰被這番宏論徹底驚呆了，他喃喃道：“讓每一個讀書人都擁有一部？這……這怎麼可能？抄書的價錢，比買糧食還貴啊！”

“誰說要用手抄了？”

李承乾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他從懷裡掏出了一件小小的東西。

那是一塊用泥土燒製成的小小方塊，底部刻著一個反寫的“唐”字。

“大哥，這是……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