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銘文
蘇芮點了點頭,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她知道,考古工作是一項漫長而艱鉅的任務,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和付出。但她堅信,只要他們堅持不懈地努力下去,就一定能發掘出更多見證文明交融的文物,傳承好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讓崑崙山下的文明交響永遠迴盪在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上。
彩繪陶罐的展出在當地引發的熱潮還未完全消退,考古隊的發掘工作已悄然推進到石城遺址的核心區域——一處推測為東漢西域都護府下轄驛站的建築群。十幾天前那場文化傳承節上,各族群眾圍著文物暢談古今的場景,像一粒飽滿的種子,在張北煬和隊員們心裡紮下了根,讓他們越發覺得每一次精準的發掘、每一次細緻的清理,都是在為這片土地梳理記憶的脈絡。
核心區域的土層明顯比外圍更堅硬,混雜著大量戈壁礫石,洛陽鏟探下去時阻力倍增。趙磊握著鏟柄的手心磨出了紅印,汗水順著下頜線滴落,砸在乾燥的土塊上,瞬間就洇出一小片深色,又很快被熱風蒸發。他換了個姿勢,右腿蹬住旁邊的石壁,藉著發力將鏟身往下壓,“煬哥,這裡的文化層有點亂,像是經歷過人為擾動,可能是後世的遊牧民族在這裡扎過營。”
張北煬正蹲在不遠處檢視一段殘損的夯土牆,聞言立刻起身走過去。他接過趙磊遞來的探土,攤在掌心仔細捻碎,土粒中混著幾片細小的毛織物纖維和一枚鏽蝕的鐵鉚釘。“不是簡單的擾動。”他從口袋裡掏出放大鏡,對著陽光觀察鐵鉚釘的形制,“你看這鉚釘的帽沿弧度,是唐代的工藝,說明這裡在東漢之後還被長期使用過。這對我們研究驛站的延續性是重大線索。”
為了避免破壞可能存在的有機質文物,張北煬決定放棄大型機械,改用手鏟和竹刀進行精細發掘。隊員們分成三組,沿著夯土牆的走向劃定探方,每清理十厘米就用全站儀記錄一次座標,再用相機從不同角度拍攝存檔。蘇芮則帶著小鄭在旁邊搭建臨時文物保護棚,棚內鋪設了恆溫防潮墊,準備隨時接收出土的脆弱文物——經歷過彩繪陶罐的發掘,大家都明白這片土地上的文物,往往藏著超越預期的驚喜與脆弱。
發掘進行到第三天午後,負責清理驛站西側廂房的小林突然發出一聲輕呼。他的竹刀剛劃開一層硬結的土層,就露出了一抹與周圍黃土截然不同的黃褐色。“煬哥,蘇姐,快來!有東西!”小林的聲音帶著刻意壓低的激動,生怕呼吸重了都會碰壞下面的物件。
張北煬和蘇芮立刻趕過去,只見探方底部,幾根排列整齊的木簡正半埋在溼潤的土層中,木簡表面隱約可見黑色的線條,那是墨跡的痕跡。蘇芮的心臟猛地一跳,她立刻從工具包取出無菌紗布和噴霧,“大家都退後,保持通風,木簡脫水速度會很快。”她小心翼翼地用紗布覆蓋住木簡,又用特製的保溼噴霧輕輕噴灑,“這種胡楊木做的簡牘,在戈壁乾燥環境下能儲存下來已經是奇蹟,墨跡一旦乾涸就再也無法辨認了。”
張北煬讓人迅速將臨時保護棚移到探方上方,又調來行動式恆溫箱。隊員們屏住呼吸,看著蘇芮用竹片一點點剝離木簡周圍的泥土,每一個動作都慢得像電影裡的慢鏡頭。陽光透過棚頂的遮陽布,柔和地灑在木簡上,那些模糊的黑色線條漸漸清晰,竟是一行行規整的隸書。“是銘文!”張北煬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東漢隸書,筆鋒很勁,像是官方文書。”
最終,共清理出十七枚木簡,每枚長約二十三厘米,寬三厘米,厚度均勻,顯然是經過精心加工的。木簡被小心翼翼地放入鋪著軟絨的恆溫箱後,蘇芮立刻帶著它們返回臨時實驗室。實驗室裡,她戴上雙層手套,將木簡平放在特製的有機玻璃託上,用低倍顯微鏡逐一觀察。
“第一枚有字!”蘇芮的聲音打破了實驗室的寂靜。顯微鏡下,“永元十二年秋,戊己校尉遣吏”幾個隸書大字清晰可見,筆畫間的頓挫感十足,墨色雖有暈染,但依舊能看出書寫者的嚴謹。永元十二年,正是東漢和帝時期,西域都護府勢力最穩固的階段,戊己校尉則是負責西域屯田事務的重要官職。
訊息很快傳遍營地,隊員們收工後都不約而同地聚集到實驗室外,隔著窗戶往裡張望。張北煬卻顯得異常平靜,他正對照著《後漢書·西域傳》梳理時間線,“永元十二年,班超剛從西域都護任上卸任,他的兒子班勇還在西域任職。這些木簡很可能是當時屯田官吏的日常文書,記錄的內容或許比史書更詳實。”
接下來的幾天,蘇芮幾乎吃住都在實驗室。她採用了最新的無損檢測技術,透過紅外光譜掃描木簡表面,那些肉眼難以分辨的模糊字跡,在紅外影象上逐漸顯形。小林則負責將掃描後的影象進行數字化處理,用專業軟體修復殘缺的筆畫。當第一枚木簡的完整銘文被解讀出來時,整個考古隊都沸騰了。
這枚木簡記錄的是一次糧草調配的賬目:“永元十二年八月庚戌,受敦煌郡漕麥三百石,粟二百五十石。分撥於姑墨國使者三十石,于闐國商隊五十石,餘者入倉,由兵吏王忠、陳安看管。”文字簡潔明瞭,卻包含了豐富的歷史資訊——敦煌郡的漕運能力、西域各國與驛站的往來,甚至還有具體的負責人姓名。
隨著更多木簡被解讀,一段鮮活的東漢驛站生活圖景漸漸在眾人眼前展開。有記錄驛站官吏日常工作的“旦起灑掃,暮查烽火”,有關於西域各國使者往來的“龜茲王使至,供羊三,酒五斗”,還有應對突發情況的“昨日沙暴,折木二,傷馬一,已遣醫吏診治”。這些看似瑣碎的文字,比正史中宏大的敘事更能讓人觸控到歷史的溫度。
其中一枚殘損的木簡引起了張北煬的特別注意。這枚木簡的後半部分已經腐朽,僅剩下前半段文字:“與胡商安歸談,其攜璧玉五枚,欲往洛陽,求通關節。言其先祖本漢人,元狩年間隨張騫……”“胡商安歸”這個名字讓張北煬立刻聯想到彩繪陶罐底部的“胡”字,兩者之間會不會有某種關聯?他立刻讓蘇芮重點檢測這枚木簡,同時查閱相關史料,尋找關於“安歸”的記載。
就在考古隊沉浸在解讀木簡的喜悅中時,巴圖大叔帶著一個年輕人來到了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