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齋

第25章 酒桌之上

1990年,秋。

江寧大學和園餐廳。

二十三點十七分。

江大宿舍的宵禁時間是晚上的十點半,在這個沒有夜生活的年代其實已經算是關門比較晚的學校了,所以在這個點兒,學校裡的學生都已經待在了宿舍裡,校園幾乎空無一人。

不過此時的和園餐廳裡倒是還亮著兩盞昏黃的吊燈,燈光照射在靠牆的一個桌子上,桌子上正放著一個燒的滾燙的銅鍋,旁邊擺著幾盤肉和青菜,還有桌上的一瓶牛欄山。

“紀先生,李校長,您二位也知道,學校現在的資金狀況,還能給您二位擠出來一瓶牛欄山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飯桌旁,一個有些上了年紀的男人有些憨厚的摸了摸頭,臉上帶著些不好意思的神情。

“哈哈哈哈,本來我和李校長都是趕在了餐廳下班兒以後才來吃的飯,能給我們兩個留點吃的喝的都不錯了,還要求什麼呀。”紀中哈哈大笑道,對著男人招了招手道:“老王啊,要不一塊坐下來吃點兒?”

老王趕緊擺了擺手,“您二位這麼晚了還來喝酒,肯定是有事情要談的,我在這兒太不合適了。

這麼著,您二位先吃著喝著,吃飽喝足以後直接回去休息就行了,這些就放在這兒,等明兒早上我來了再收拾。”

紀中笑著點了點頭,“那這樣我就不留你了,我跟李校長確實是有點兒重要的事兒,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回去路上也要注意安全。”

“好嘞,那我就先走了,紀先生,李校長,回見。”

跟桌上的兩個人各自打了招呼後,老王戴上了自己的鴨舌帽,走出了餐廳的大門。

看著老王走後,李乘龍先給自己倒滿了一杯酒,然後也給紀中滿上了一杯後,舉起酒杯,對著紀中示意了一下,一飲而盡。

嚇得紀中趕緊伸手勸阻道,“老李,你這是幹什麼,我們都這個年紀了,又不比那些個年輕人,喝酒哪能這麼喝。”

李乘龍伸手示意紀中自己沒事,然後坐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後,才低聲說道,“老紀啊,這次的事兒真是多謝你了。”

紀中笑道:“你是說漢民的事兒?這有什麼好謝不謝的,就算不看在你的面子上,漢民他也是學校的老師,出了事情,我這個當校長的也不能不管不顧的。”

李乘龍搖了搖頭,“各論各的,加上這次你已經給了漢民兩次機會了,還幫了他這麼大一個忙。

當年我們家窮,家裡只能供得起一個孩子上學,我爹在我和弟弟之間猶豫了很久,讓誰放棄學業他都不忍心。

後來我弟弟趁我和爹不知道,自己偷偷的去學校跟校方申請了退學,第二天早上就自己一個人去家裡的田地裡忙活了。

其實弟弟在學校的成績要比我好得多,只是他為了照顧我這個大哥,心甘情願的把自己的未來放在了那片田地裡。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發誓一定不能讓弟弟失望,開始埋頭苦讀,最後也沒讓家裡人失望,考上了江大。”

紀中認真的聽著李乘龍的敘述,並且給兩人再倒上了一杯酒,舉起杯子。

李乘龍和紀中碰完杯後,再次將杯裡的酒一飲而盡,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痛苦的表情,低下頭繼續說道:“在我上大學的時候,家裡的收成也開始變得越來越差,農業的發展開始停滯不前,國家開始了大鍊鋼時代。

弟弟為了給我賺取上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離開了家裡,去了南方的工廠裡打工。

臨行前他還來學校看了我一眼,當時我帶著他走在大學校園裡,看著他滿臉的好奇和新鮮感,我只覺得十分痛心,這明明是他本該擁有的生活,但是現在卻被我搶走了。

我還記得他走的時候告訴我說:‘哥,大學生活看起來真的很美好,可惜我命不好,沒這個福氣了。你一定要好好讀書,以後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爭取讓更多的孩子能夠有書讀。’

這是他這輩子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後他就坐上了去往南方的火車。”

紀中看著李乘龍有些發紅的眼眶,心裡暗暗吃驚。

和李乘龍共事二十多年,在他的印象裡李乘龍一直都是一個十分刻板嚴肅的人,無論是在正式工作還是在平時同事們的線下相處中都是這樣的,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李乘龍的情緒波動。

“南方那邊的工廠那時候都是二十四小時運轉的,所以他去了以後每天都是三班倒,有時候還會白班夜班連著上十六個小時。

可他也只是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人而已,這樣高強度的工作,很快就讓他變得非常疲憊,直到有一天在下班的路上......”

說到這裡,李乘龍的聲音明顯的哽咽了起來,頭也低了下去。

紀中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言不發,他知道現在不說話就是最好的安慰。

李乘龍平復了一下心情,繼續說道:“有一天凌晨,他剛剛結束夜班,在下班的路上,因為過於疲憊,所以精神有些分散,在過馬路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馬路的對面有一輛大貨車正在疾馳而來,然後就......”

說到這裡,李乘龍再次忍不住停了下來,聲音顫抖。

這已經是今晚他第三次情緒崩潰了。

“那個年代訊息太滯後了,等我和爹得到訊息再趕過去時,還是沒能見到弟弟最後一面。

那個貨車司機賠了我們家十萬塊錢,這在當時可以說得上是一筆鉅款。但是這十萬塊錢我和爹都沒有選擇去動,而是全部留給了弟弟的遺孀,對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把弟弟的兒子撫養成人,也就是漢民。

可能是弟弟的死激勵了我,後來我邊打工賺取生活費邊讀書,學校也知道了我的情況,特意減免了我的學費,很快就順利的大學畢業,又考取了碩士和博士,最終成功留校任教。

雖然我的事業在當時已經算得上是成功了,但是弟弟的死卻永遠都是我的一塊心病,所以漢民這孩子就成了我對弟弟唯一的念想。

後來我和愛人生了一個女兒就沒再生了,漢民就成了我們家唯一的男丁,以後肯定是要肩負起支撐起家族的重任,這也是父親臨終前對我的要求,好好教導漢民。

只可惜當時我剛剛參加工作,自己也都還處於一個迷茫的階段,漢民又已經長成了一個十幾歲的大小夥子,我實在是不知道和這麼大的孩子該怎麼相處才能教好他。

思前想後,我決定只展現給他我最嚴厲的一面,畢竟他的生命中從小就沒感受到父親的教導,母親再怎麼嚴厲也沒有父親的那種感覺,所以我就乾脆代替他已故的父親來管教他。

可能我也是第一次管教孩子,沒有經驗,漢民又是從小在農村長大的,一身的壞毛病。尤其是撒謊!每次見他撒謊我就非常生氣,對他的責罰也就相當嚴重。

有一次我忘記了是因為什麼事兒,回家的時候發現他對我撒了謊,於是我罰他在地上跪了兩個小時,後來他就再也沒敢對我撒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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