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遊
“可……要是我今天沒救你,你大機率已經死了。”
陸離只是平靜地重複:“我並沒有死。”
蘇念晨突然感到心底一陣寒意,她臉上又浮現出極大的戒備。眼前的人長相清俊,但卻面色蒼白,襯得那雙沒有波瀾的眼睛黑的嚇人——她從來沒有見過黑得那樣徹底的瞳孔。不對勁,她腳下下意識地要撤走……
陸離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刻意溫和的笑來:“謝謝你的提醒,我會注意的。再見。”然後他不再言語,先一步向著天台出口走去。
蘇念晨看著他的背影,愣在原地。陸離剛才笑起來時,眼睛裡一點情緒波動也沒有,帶著非常明顯的刻意。但奇怪的是,那笑容雖不是發自內心,但也感覺不到任何惡意,好像是一個不擅長表達情緒的人在盡力展現自己的友善。
他……到底有沒有問題?
等陸離回到家中換好衣服時,是七點半。站在鏡子前面,他迅速地整理好翻起的衣領,只是抬眼瞥了眼面前的映象,便快速挪開了目光。
陸離向來很不喜歡照鏡子。這倒並不是出於對自己容貌的不滿,事實上,陸離長了副不錯的皮囊,眼眸深邃、五官精緻,儘管過分蒼白的膚色讓他看起來有些病態,但仍屬於在人群中看去能被記住的長相。
只是,每次當他在注視著鏡中的自己時,老感到一種令人不適的違和感——好像面前映照的是個完全的陌生人,而他本人不該長這個樣子。這種強烈的違和從他記事起就有了,久而久之,他也就養成了很少照鏡子的習慣。
他提起書包出了門。今天是週五,他還有一節一定點名的早八要上。在電梯裡,陸離嘆了一口氣:他有預感今天早上的事情,估計會給他帶來不小的麻煩。
陸離剛剛並沒有對蘇念晨說謊,他只是沒有說完。他的這種症狀已經有很長時間了,準確來說從他五歲開始——十四年了。
是的,整整十四年。有時一個月會發生一次,有時是半年,有時隔兩三天。早上醒來的他會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但都有一個統一特點——他都會在命懸一線的時刻醒來。有時,他站在高樓的邊緣;有時,他站在河裡,水面已經淹沒他的下巴;有時,他手裡拿著刀,尖利的刀刃緊貼在跳動的手腕動脈……整整十四年,他無數次地在睡夢中嘗試自殺,卻從沒有哪一次造成過實質性的傷害。如果真的是鬼所為,那它彷彿在跟他開一個耐心十足而性質惡劣的玩笑。
陸離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小時候的他似乎也曾有過哭泣恐懼著入睡的時期,但當這種情況發生的太多以後,他早就漸漸習慣了。更何況——
他和人流一起走進校門,習慣性地拿出手機點亮螢幕——7:50,走到教學樓時間正好。他略微加快了步伐,上課的地方在第三教學樓的五樓。他跨進教學樓的大門,拐進樓梯間。
前面還有兩個說笑著上樓的同學,他跟在他們身後爬了4樓。那兩個同學接著拐向了4樓的過道,經過4樓樓梯間的平臺時,似乎因突然灌入的冷風感到一陣寒意,嘀咕著咒罵了兩句驟降的氣溫。跟在他們後面的陸離面色如常地走過4樓的平臺,繼續向著5樓走去。
經過4樓平臺時,他和一個充血浮腫的倒掛著的腦袋擦肩而過。
常人的世界裡空空蕩蕩的天花板上,在陸離的眼裡卻是一副詭異至極的景象——那裡懸掛著一條手臂粗細的麻繩,下面倒掛著一具血淋淋的屍體。屍體的全身被麻繩纏繞了幾圈,最後綁在腳踝上連線到上方的天花板。那屍體的面容因為充血而漲的面目全非,紫紅突出的眼睛怨毒地直盯著前方。
陸離看在眼裡,卻只是面色如常地走了過去,彷彿什麼也沒注意到。
更何況——他早就知道世界上有鬼。
整整十四年,他每天都在見鬼。
孫思晴抱著水盆跑到澡堂門口時,已經是十二點過了。看見門內還亮著燈,她愉快地鬆了一口氣。今天她追劇一時忘記了時間,等反應過來才發現已經快十二點了。雖然很不情願,但她想起明天的同學聚會上會有那個心上人的參加,實在是無法頂著兩天不洗的油頭出現,於是咬咬牙帶上洗漱用品出了門。
天色已是一片漆黑,這時才來澡堂的應該只有她一個人了。想到這裡,她沒由來一陣心慌,但還是邁步走了進去。
A校的澡堂是一棟宿舍樓公用的,統一設定在一樓。澡堂裡是大小一致的十來個隔間,每個隔間有單獨的可上鎖的門。孫思晴走進去後,很訝異地發現右側最裡面的隔間裡傳來隱隱的水聲。沒想到居然還有人作伴,這讓她大為寬慰。
她於是選擇了緊挨著那個隔間的空位,走進去開始脫衣服。身處隔壁,水聲聽起來更加清晰了,熱氣蒸騰著水霧從旁邊的隔間飄出來,順著隔板頂部的縫隙飄出,氤氳著整個澡堂。孫思晴開啟了水龍頭,調整好合適的水溫開始洗澡。
雖然有人作伴,但想到現在已經很晚了,她的動作還是比平時快些。她雙手沾滿洗髮水在頭上揉搓著,閉著眼睛免得泡沫流進去。為了緩解寂靜帶來的無形壓力,她輕輕地低聲哼起了小曲。
突然,她感覺腳背被濺起的液體燙了一下。奇怪,沖刷在她身體上的水溫分明非常合適。她這才反應過來是隔壁的水從隔板下方的縫隙濺到了她這邊來。她用手背擦了下眼睛,發現隔壁蒸騰起來的霧氣也比自己這裡明顯許多。
奇怪,這麼燙的水,隔壁是怎麼洗下去的?
孫思晴沒有細想,她又一次閉上眼睛專心洗頭。安靜的澡堂裡一時間只有淅瀝的水聲,然而片刻過後,一個朦朧的聲音從隔壁傳來:“同學……”
聲音很輕,正在孫思晴懷疑是否是自己聽錯了的時候,那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清晰得多:“同學,能不能幫我個忙?我忘記帶洗髮水了,能不能把你多餘的那瓶借給我?“
泡沫流淌在孫思晴的臉上,她一時間睜不開眼。她一邊用水沖掉頭髮和臉上的泡沫,一邊伸手去拿面前架子上自己多帶的那瓶洗髮水。她把洗髮水拿在手裡,回應著:“好呀,我要怎麼給……”
突然,她意識到了什麼,全身一僵。等等……她怎麼知道,我有一瓶多的洗髮水?
剛剛的說話聲……是從那裡傳來的?
她的大腦一篇空白,僵硬地扭過頭去:隔間之間兩米高的隔板的頂端與天花板的縫隙之間,一張慘白的臉,正居高臨下俯視著她!
“啊——!”
孫思晴爆發出歇斯底里的慘叫。她尖叫著後退,撞在了隔間的門上。再次睜開眼——那張慘白的臉已經消失了。消失的不只是那張臉——此刻隔壁的隔間安安靜靜,分明根本沒有人在洗澡!
孫思晴嚇得半死,那還顧得上繼續洗澡。她一把把水關了裹上浴巾,逃命地飛奔出了澡堂。
……
她沒有看見,在她離開後,最裡面隔間緊閉的門,緩緩地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