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人走後沒多久,兩個沈霧沒預料到的人竟上門來找她,是張萬全的妻兒。
張夫人神色有些憔悴,張德志倒是比上次沈霧見她時穩重了許多,想來是家中突逢變故的緣故。
張德志把母親攙扶了起來,二人一同見禮,“給長公主請安。”
沈霧微微頷首,張夫人直起身後又拽了拽張德志的衣袖,張德志掀起下襬跪在了地上。
“公主,上次您到府裡來,我和志兒誤會了您,志兒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妾身今日特意帶來來向公主賠罪。”
張德志磕了兩個頭,起來又甩了自己一巴掌,“那日我豬油蒙了心,竟然還咒公主不……我該死!”
“起來吧。”
沈霧示意二人坐下,她看向張夫人,頓了頓道:“……還不知你姓什麼,現在還叫你‘張夫人’怕噁心了你。”
費氏神情鬱郁,“公主喚妾身費氏便好,這是妾身本姓。”
眼看費氏狀態不好,沈霧詢問張德志:“你和你娘現在住在何處?”
“暫時是住客棧。”張德志道:“張府被封了,他那些不義之財全都被官府搜了去,倒是沒拿走我娘和我的,錢雖少但能餬口,我找了個在碼頭扛東西的差事,每天有二十文。”
費氏跟張萬全都是貧民出身,費氏已經沒有孃家,好在還有個兒子能在出事後陪伴著她。
沈霧:“你不是要考科舉,鄉試在即你不趕緊複習功課去碼頭扛貨,不想做官了?”
張德志摩挲著粗麻袖口的補丁,故作輕鬆地扯了扯嘴角:“橫豎還有三四個月光景,白日做工夜裡溫書,兩不耽誤。只是大慶英才濟濟,我這般庸才,未必能入得了考官青眼。”
費氏捏著帕子的手倏然收緊,眼尾細紋裡藏著化不開的愁緒。
沈霧指尖掠過茶盞上的紋路,忽而輕叩案几:“流心,帶夫人去西園裡轉轉,本宮府裡的海棠花開了,好看的很。”
待那抹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外,沈霧漫不經心放下茶盞,眸光如利刃出鞘:“書院除名的事,瞞得住你母親,瞞得過本宮?”
張德志脊背驟然繃直,喉結滾動幾番,終究啞聲道:“果然是瞞不過公主。”
他嗤笑中摻了三分戾氣:“自打張萬全的案子判下來,書院就停了我的束脩,說是‘暫避風頭’。可我心裡知道,寒門舉子尚要查三代清白,何況我這罪人之子。倒不如早早斷了念想,省得考場上被趕出去叫人當笑話看。”
茜紗窗漏進一縷斜陽,正映在沈霧鬢邊九鸞銜珠步搖上,晃得張德志眯起眼。
沈霧指尖輕叩茶盞,瓷聲清越如碎玉,她忽而輕笑一聲:“大慶吏治自皇帝登基後雖有所好轉,但那些底下辦實事的依然專挑世家子弟稱斤論兩,本宮有所耳聞,可一直拿不到實證。”
張德志一怔,“公主是說……”
“張萬全是張萬全,你是你。”沈霧話鋒一轉,慢悠悠道:“本宮記得半年前張萬全呈過一本賑災十策,其中‘以工代賑’之法甚妙,本宮一直認為那奏疏不像他平日的水準。是你代筆吧?”
“是。”張德志面露羞愧。
沈霧慢條斯理道:“你既有才,何苦庸人自擾。前朝工部尚書李崇山曾為罪臣家僕,憑一篇《漕運疏》得先帝破格擢用,本朝御史大夫柳明堂出身賤籍,殿試時直言‘貴賤在德不在血’,你瞧如今誰敢輕看他半分?”
張德志攥緊了拳頭,頓時熱血沸騰,眼神愈發明亮。
沈霧:“本宮答應你,秋闈之上你若能再寫出賑災十策那樣的文章,本宮絕不會讓你明珠暗投。”
沈霧站起身,“等會兒流心回來,去問她領二十兩銀子做你這半年家用。好好考試,別讓本宮失望。”
張德志眼含熱淚,跪下給沈霧磕了幾個響頭。
再回想那日對沈霧出言不遜,以及曾對她女子身份插手朝堂事務鄙夷輕視,張德志便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長公主的胸襟比那些自詡清流的男人要大得多!這樣的長公主,憑什麼成了他們口中輕賤的物件!
張德志眼裡冒火,他一定要名就功成!
只有站的足夠高,才有資格做長公主手中的刀,才有資格讓那些沽名釣譽之輩閉嘴。
張德志和費氏離開後,流心對沈霧說:“公主既有心幫她們母子,為何不多給些銀子?二十兩,恐怕只夠安家之用,張萬全的家產都被抄了,再過幾天他們連客棧都住不起了。”
“誰說張萬全的家產都被抄了。”沈霧嗤笑聲道:“他養的那個外室,手裡不還有張萬全給她置辦的田產和房契?”
“公主的意思是……”
“費氏和張德志跟著張萬全吃了半輩子苦,甜都甜在那外室母子身上。如今峰迴路轉,也該換換了。”
“奴婢明白了。”
沈霧有心拉攏張德志,早已暗中安排好了一切。
“對了公主。”流心輕咳了一聲,“國公府把許氏送回來了。”
許氏灰溜溜從後門回了公主府,生怕沈霧不讓她進門,許氏這次沒堅持她為公主婆母的傲氣。
回到府上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見她的寶貝外孫裴顯。
祖孫倆剛見面就抱頭痛哭,許氏摸著裴顯的肚子,眼淚連珠串似的往下掉。
“我的乖乖,這是吃了多少苦啊!腰都細了!天殺的沈霧,她是不是故意虐待顯兒!”
“娘虐待我!不讓我吃水晶肘子,燒鵝肉,大螃蟹,讓我吃水煮白菜和小青菜!”裴顯掰著手指頭告訴許氏。
他抱著許氏的大腿嚷嚷:“祖母幫我罵孃親!顯兒想吃肉!”
“好好好,祖母現在就讓人去給你做水晶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