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道:“有說立刻?”
碧痕沉默。
周衍於是拍掌,大笑,結果牽動了肺部傷勢,咳嗽了起來,道:“那麼,一年是帶回去,一百年也帶回去,不如這樣,你就先跟著我,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再把我帶回去?”
“怎麼樣?”
碧痕盯著他:“你不騙我?”
周衍拍了拍胸脯,一本正經道:“我可是道士,你覺得我會說謊?我當然不會!”
李隆基冷笑起來,就要開口說破。
被頭痛的高力士用點心塞了嘴巴。
碧痕的跟腳畢竟是道門典籍《淮南子》當中提起的那一隻蜉蝣,只是未死而活,對於道人有一種天然的信任感,沉默了下,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周衍鬆了口氣,看著碧痕的背影,臥佛寺之劫,周衍親自參與其中的時候,凌厲銳氣,可是這事情結束之後,心裡還是有些發毛,有些後怕的。
這一次劫難,可以說少卻一個人,都會不一樣,會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才能夠解決。
就算是這樣,死傷也不少。
付出的最直接代價,就是李隆基的一身紫氣耗盡。
周衍元氣大傷。
要是碧痕之後,也被織娘利用,變化出一個某某道觀之劫,再以碧痕為根基,扭曲道藏,衍化出什麼什麼天尊之類的出世。
下一次可沒有第二個李隆基把紫氣給他了。
泰山府君強大是強大,但是每次變身都要消耗掉一位玄宗級別的人道紫氣,連帶著周衍元氣大傷一次,這代價也實在是太大了。
與其等到劫難誕生再去救火,不如先把變數控制在自己身邊,周衍有法眼,有地魄天傾,碧痕有變化的時候,他可以迅速發現。
正想著,著眼感覺到腳步聲響起,一陣清冷冷的香氣,像是冬日日出雪松撲面而來,青色的袖袍翻卷,身高比周衍差不多的女子幾乎站在他眼前,貼近鼻尖,呼吸相聞。
一雙極大的眼睛映照著道人。
周衍下意識後退半步:“怎麼?”
碧痕伸出手,一隻手上握著一支筆,另一隻是一張紙。
碧痕聲音清冷:
“你立字據。”
周衍道:“哈?”
青衣女子道:“你說過,讓我跟著,時間到了,就和我,回去找乾孃,我不信你,你來立字據。”
周衍想要說,立了字據,那大機率也沒什麼用,想跑還怕跑不掉?可看著碧痕安靜的眼睛,他知道她是清淡單純的性子,喊道:“書生!”
殷子川屁顛屁顛跑過來。
周衍把紙筆給這個書生倀鬼,努努嘴,道:“你來寫。”
青衣女子安靜,思考了很久,開口道:
“立字據。”
“三點。”
“不會甩開我,不會欺騙我,以及,最後要和我走。”
殷子川愣住:“啊?”
這,這對嗎?這不對吧郎君?
他看了看碧痕,又看了看周衍,周衍看著眼前的青衣,知道她的跟腳和來歷,以及不盯著有可能被引爆的事件,嘴角咧了咧,咬著牙道:“寫。”
殷子川道:“得勒郎君,我寫!”
殷子川很快寫下了字據,一式兩份,各自持有,周衍提著一份,收好,碧痕則是雙手從書生那裡接過來了字據,雙手捧著,只是看著這一張和自己有關的字據,碧痕卻有些恍惚。
‘蜉蝣,蜉蝣……’
耳畔似乎有談笑,眼前閃過了八位道人,還有一名男子的身影,他們笑著交談,提筆寫下一個個文字,那時候的她還未曾褪去凡胎,只是看著他們的身影。
周衍看著眼前的女子,他雖然是半吊子的玄官,但是至少也知道淮南子的大名,知道寫下這淮安子的淮南王劉安,還創造了豆腐。
以及,還有個傳說……
西漢淮南王劉安篤好神仙黃白之術,賓客甚眾,其中八人才高,稱為八公,後劉安謀反,武帝派宗正前往捕解,劉安吞服丹藥與八公攜手昇天,餘藥雞犬啄食亦隨之昇天。
是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亦如陝地天梯,為徽地八公山,長生之法。
山蜘蛛對應的是臥佛寺和陝地關中一代登天梯的傳說。
那碧痕對應的,恐怕就是徽州八公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飛昇之術。
碧痕恍惚了下,眸子轉動,隱隱感覺很遠處有一個地方,和自己有所聯絡,只是,又似乎是錯覺。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只是就連家中雞犬都已昇天,為何,當初那一隻蜉蝣。
沒有得道?
【時人傳八公、安臨去時,餘藥器置在中庭,雞犬舐啄之,盡得昇天。故雞鳴天上,犬吠雲中也。】——《神仙傳》·葛洪
………………
殷子川家現在可以說是擠得滿滿當當,太上皇,大將軍,藥王傳人,道藏原典真身,周衍都只能說一句,群賢畢至,只是外面忽然傳來了馬蹄聲音。
周衍要開門,卻發現轟的一聲響。
殷子川和蓮娘這個院子的大門,竟被撞碎,一柄極沉重的墨色騎槍丟擲,砸在地上,院子裡一下就變得肅殺起來,正在咬著蘿蔔乾的李隆基眸子微斂,高力士神色難看。
來者,鳳翔騎兵。
在討伐妖魔之後,更大的矛盾終於擺上來了,鳳翔騎兵前面,是一名面白無鬚的中年太監,長得奇醜無比,高力士緩聲道:“李輔國。”
李亨的心腹宦官。
李輔國下馬,道:“臣拜見太上皇,聖人心憂太上皇久也,還請回朝長安。”
高力士要說話,李隆基抬手攔下,悠然道:
“吾兒孝順,我也是時候離開了。”
李輔國看向那邊的少年道人,道:
“這位,就是此次大放異彩的道長了吧?”
“奉聖人之令。”
背後鳳翔騎兵手中騎槍抬起,鋒芒銳利,微微指著前方,雖然不是臨戰之姿,那肅殺的殺意也開始逸散:
“邀道長,回長安城。”
“面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