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微被裴玄豹帶回了長安附近的唐軍本陣。
李知微是對得起她的名字的,就算是裴玄豹隱蔽彈出了刀氣,且瞬間加速,但是李知微還是注意到了他對周衍下的狠手,李知微手指掐著自己的手掌。
少女的呼吸急促,心底有一種荒唐的感覺。
即便是回到了營帳裡,李知微還是在恍惚著。
直到肅殺的腳步聲響起,靠近,帳門被猛力得掀開來,一名三十出頭的男子大步走進來,身穿黃金明光鎧,披掛俱全,上面還染著血,左手按著腰間的橫刀環首刀柄。
男人急步走過來,一掀披風,幾乎是半蹲下,雙手按著李知微的肩膀,道:“知微,你沒事,太好了!”
“東都陷落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你和你娘。”
李知微小口吸了口氣,看著眼前的男人。
三十一歲的男子,眼底還帶著血絲,多出了很多的白髮,身上的鎧甲還帶著血腥味道,安史叛軍勢大,去年的時候,就是眼前的父親收服了東都,把她和她娘安頓在那裡。
卻沒有想到,在克復長安的時候,東都再次陷落。
她已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一路艱難,才活下來。
李知微看著父親,她的視線很快,且隱蔽地掃過了裴玄豹,掃過了父親後面的那些將軍,校尉。
李知微想要在這裡,把裴玄豹做的事情都一口氣說出來,卻清醒地明白,父親此刻是大帥,現在是軍中,如果自己哭哭啼啼地吵鬧,說要為了那個少年郎找個公道。
那會讓父親在軍中下不來臺,也會讓父親對自己生出厭惡之心。
會讓孃親最後的努力也……
她行了一禮,一字一頓道:“女兒知微見過殿下。”
“幸有河東裴氏中郎將大人相助,女兒才能從魔窟裡逃生。”
裴玄豹注視著李知微,拱手道:“末將應有之事。”
李俶道:“這又不是對外,稱什麼殿下?玄豹,此番有勞了,諸位且先退下吧,讓我父女相聚。”裴玄豹退下後,李俶把李知微抱起來,放在案旁矮几上坐下,柔聲道:
“你怎麼逃出來的?你娘呢?!”
李知微看著李俶。
半是強行調動情緒,半是真心的。
那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很快就蒙上了一層水氣。
然後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下來,也不說話。
就這樣看著李俶,像是一個精緻的娃娃。
李俶本來就對自己對於自己的側室沈氏和這女兒的安排,導致的後果帶著愧疚和歉意,見到女兒當著眾將的面,沒有給自己掉了面子,心中的憐愛更甚。
看到女兒落淚,為父的那種慈愛和情緒就越發濃了起來。
他摘下臂鎧,雙手籠罩李知微的手掌,柔聲道:
“阿耶會好好照顧你的,也會找到你的孃親。”
大唐時代,父子父女關係很好的情況下,會用阿耶的稱呼。
李知微嘴唇顫抖著,似乎在忍耐著情緒,最後那種悲痛如同山洪一樣崩塌了,傾瀉地湧動出來,哭喊道:“阿耶,女兒差一點就見不到你了!”
她伸出手一下抱在李俶懷裡,無論如何,終是父女。
之前的害怕,從東都逃出來的驚險,失去所有手段被妖怪抓了,要被吃掉的事情,這些前面都被壓制住的恐懼,在遇到父親的時候,終於還是爆發了。
李知微在父親的懷裡哭泣顫抖著,像是秋雨下面的落葉,李俶心中的憐愛心越來越大,讓李知微把她怎麼樣逃出來的事情都說出來。
李知微最後說到自己落入了妖怪的坊市裡面,哭著道:“如果不是有一個義士的話,女兒都要被妖怪殺死吃肉了。”
李俶安慰自己的女兒,道:“那位義士在哪裡?我要好好感謝他救了我的女兒!”
李知微已經從哭泣中緩過來了,鼻子微紅,抽泣了下,道:“我們逃出來之後,裴將軍問他,發現不是世家,不是大族,就,就把他扔下吸引那些妖怪,只帶著女兒出來了。”
世家……
李俶眼底閃過一絲漣漪。
旋即,作為政治生物的敏銳性,讓他注意到,難道女兒是希望自己去懲處裴玄豹,為那大機率已經死了的少年義士討個公道。
可他看到自己的女兒面容還稚嫩,哭泣的時候,軟弱可憐可親可愛,怎麼會有這樣的城府和心機呢?李俶暗自搖頭,把這樣的疑惑打散了。
終究是自己對不起她們母女。
他摸了摸李知微的頭,柔聲道:“阿耶會派人找你孃親,等徹底掃平叛軍,便去掃了那妖窟,給我家孩兒出氣,至於裴玄豹,阿耶一會兒便去和他說說。”
李知微意識到,父親並不打算追究這件事情。
死去的少年白身,河東裴家的俊傑。
不是很難以選擇。
李俶安慰了下李知微,讓她隨著軍隊一起進入長安城,在香積寺之北的這一次狠厲的大戰之後,唐朝精銳成功克復了長安城,都城收服,對於人心是巨大的鼓舞。
李知微分到了宮裡面還算是完好,沒有被破壞太嚴重的一間別院,在第二天的時候,她需要去拜見後續趕來的,父親的正妃,出身於博陵崔氏的母妃崔憐晴。
崔憐晴的父親是大唐秘書少監,而母親則是韓國夫人,韓國夫人的妹妹正是那位傳聞只是一笑,就讓長安城滿城花開的天下第一美人楊玉環。
在天寶年間,楊玉環受極大的寵愛,加上作為五姓七望之一的崔家家業,崔憐晴是第一等貴女,又嫁給了廣平郡王,飛揚跋扈。
可是,就在那馬嵬坡,貴妃身死;西京長安陷落的時候,她母親的家族更是被盡數屠殺,雖然她跟著廣平郡王一路奔波,收復失地,可是恩情日漸單薄。
那個曾經飛揚跋扈的女子,現在安靜許多,帶著些清冷美感,看著落日餘暉,見到李知微的時候,沒有如往日那樣還帶著審視,帶著話裡面的刺,只是溫和招手讓李知微來。
“我家孩兒,卻還活著了一個,你孃親呢?”她和李知微的母親沈覓雲,以前多有矛盾,可如今卻像是隻問一故人,神色溫和,李知微臉上安靜了下,強自笑道:“孃親她應該也能夠逢凶化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