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火龍之主總是與他的血親兄弟們保持著一種微妙的距離感。
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在大遠征的一百五十年間,他雖然為人類帝國的偉大復興做出了一份微弱的貢獻,卻始終沒有給自己找到一份可靠的友誼。
他與任何兄弟都算不上疏遠,在基因原體中更是沒有結下仇怨的存在。
要知道,這並不容易。
即便是像摩根這種,在大眾的印象裡尤其以交際而著稱的原體,也並不是能與她所有的基因兄弟都處好關係的:比如說,蜘蛛女皇和費魯斯之間的關係哪怕用冷淡來形容,都過於樂觀了,而她與死亡之主莫塔裡安之間長久的鬥爭,更是基因原體中心照不宣的老話題了。
而唯一能做到比摩根更強的,也許只有八面玲瓏的午夜遊魂了:但就算是午夜幽魂,也有他無法拜訪的地方,比如說雖然面相和善,但對於任何外來者都閉門不見的羅嘉,就從未像其他兄弟那樣接待過康拉德。
但除此之外,康拉德的確能在絕大多數兄弟那裡得到一個笑臉,以及一杯熱茶,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有一個半永久性的住所:這在原體中已經是一騎絕塵的好人緣兒了。
而伏爾甘則要差上一些,雖然他沒有多少半永久性的住所,但至少能夠與絕大多數的兄弟做到點頭之交,笑臉和熱茶也是不缺的。
即便是以孤僻和特立獨行而著稱的莫塔裡安與察合臺可汗,與伏爾甘都保持著還算不錯的關係。
前者曾在大遠征中,應火龍之主的邀請,拜訪了夜曲星,並對夜曲星當地的人民能夠在這種艱苦卓絕的火山岩環境中,打造出一份美好生活的高貴品德讚不絕口,將他們描述為全銀河中僅次於巴巴魯斯的偉大人民。
至少在莫塔裡安的眼裡,這已經是在他心目中最頂格的稱讚了。
而至於後者:白色傷疤的汗國作為在北邊與伏爾甘的領土長期接壤的鄰居,一直以來也都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和睦狀態,即便察合臺可汗在泰拉危機中選擇倒向了荷魯斯,而火蜥蜴軍團一直都是神聖泰拉的忠臣,雙方的邊界也沒有因為這種路線的分歧而產生更多的摩擦。
即便是現在,這種心照不宣的和平主義也在為國境線兩側的雙方帶來便利。
察合臺可汗不必像莫塔裡安那樣,將軍團一半的力量留下來看護自己的國境線,他只需留下很少的兵力守衛與遠東的疆域交界處就可以了,而白色傷疤二十多萬人的主力部隊,將在原體的指揮下成為多恩在東線的心腹大患。
而另一方面,因為火龍之主並沒有選擇擺明車馬的支援泰拉:儘管這更多是因為馬卡多等人在泰拉危機中那抱懷著惡意和粗暴的表現,的確令伏爾甘感到了寒心,但這也保證了,他目前不必受到戰帥一方的軍事壓力,可以放心大膽地將自己絕大多數的力量全都帶到網道戰爭中。
不過伏爾甘很清楚,這並不意味著他和可汗之間的默契有多麼深厚:但凡火龍之主在戰爭爆發後選擇站在泰拉的一方,白色傷疤的機動騎兵部隊都不會有任何的猶豫,他們會以迅雷不及的速度撕碎那些在火龍之主的長期庇護下,已經逐漸忘記了戰爭與流血的和平世界。
這些世界就像原體間的友誼一樣脆弱。
伏爾甘的尤其如此。
就像之前說的那樣,雖然火龍之主和他的任何一個兄弟都算不上疏遠,但反過來,他在兄弟中也沒有什麼過命的情誼。
若是讓伏爾甘選出一個最好的朋友,那他也許會選擇荷魯斯:但荷魯斯是一個通用的選項,而且火龍之主也很清楚,自烏蘭諾以後,他與牧狼神的關係就沒那麼親近了,儘管荷魯斯一直想努力維持好兩人之間的聯絡,但伏爾甘總是感覺戰帥的笑容已經不再純粹了。
他變得太累了,也想的太多了。
這樣的荷魯斯讓他感到不安。
而同樣的,他也越來越聽不懂荷魯斯話語中的某些暗示和想法了。
不過,這本就不是他的強項。
從與第一個兄弟見面開始,伏爾甘就意識到溝通對他來說有多麼的困難,他總是聽不懂其他原體口中那些明顯的意有所指:這個問題直到現在都沒有得到妥善的解決。
就比如說:當摩根表示希望火龍之主和安格隆不要傷害到她的新玩具的時候。
吞世者之主只是懶散地應了一聲,而火蜥蜴的原體則顯得認真多了。
當摩根去取【玩具】時,伏爾甘還煞有其事的走到一處更偏僻的地方:免得他的笨手笨腳把什麼精密的東西給搞壞了。
直到他看到了返回的摩根。
和她手中的……
“……”
“那是鐵鏈麼?”
“還是特製的呢。”
火龍之主還在呆愣的望著,而安格隆則已經見怪不怪的低下頭,開始擦盔甲上的灰了。
“你的意思是說,摩根的玩具是個人……”
“不,沒那麼糟糕,但也沒那麼好。”
安格隆抬起頭來。
他毫無意外的看到了滿面微笑的阿瓦隆之主正向他們緩緩走來,她的右手初纏著一條鐵鏈,鐵鏈的另一頭拴在一條脆弱的脖頸上:從陰影中被牽出了一道身影,她細長,健康,而且有著以人類的美學價值來說,也稱得上是容貌秀麗的臉。
但唯一的問題是,這張臉兩側的耳朵並非是人類的圓潤,而是令人憎惡的尖銳。
“是靈族?”
不自覺的,伏爾甘的話語染上了火氣。
“還是個黑暗靈族。”
而安格隆則是更鎮定,他的目光只是在裸露的手腕和腳腕處尋覓了一下,稍微確定一些暴露在外的紋身和刺青,就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於是,吞世者之主站直了些。
他大概能夠猜到,摩根為什麼要大張旗鼓的把這個玩具給帶過來了。
【兩位,來認識一下莉莉絲。】
談話間,蜘蛛女皇已經滿面微笑的回到了她的兄弟們面前,此外,她也沒有忘記將自己的玩具兼女兒留在伏爾甘的怒火之外。
“她……就是你的玩具?”
火龍之主感到有些懊惱:他再次沒有聽出來血親口中的意有所指。
但很快,他就不在乎這個了。
因為當伏爾甘多少有些憤怒的目光掃過了摩根的玩具時,在那張修長的面孔上,火龍之主上看到了讓他的呼吸為之停頓的東西:那就是眼前這個靈族的那雙眼睛。
再明顯不過了。
“她是死的,對麼?”
盯著一兩秒,伏爾甘看向了摩根。
“我在這雙眼睛裡看不到任何生氣。”
【我為什麼要讓她活著呢?】
摩根只是微笑的回應。
【或者說,讓被把玩的玩具活著,是不是有些太殘忍了?】
這句話讓伏爾甘無言以對。
他覺得這話有些毛病,但似乎又沒什麼毛病。
而在一旁,對於任何一種靈族都深有研究的安格隆則是摸了摸下巴:摩根剛剛說出來的那個名字,讓他感覺很熟悉。
“莉莉絲,我聽說過。”
吞世者之主放空了視線。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整個葛摩中最出名的殺戮高手。”
【她的確配得上這份榮譽。】
摩根招了招手,瞳孔中毫無生命之光的莉莉絲便如同接受到了命令的機器人一般,麻木而幹練的站起身來,走到蜘蛛女皇的面前:儘管在黑暗靈族中算得上是高大健美,但與原體相比,哪怕是原體中個頭第二小的摩根相比,昔日的葛摩競技女王也僅能夠到蜘蛛女皇的胸口。
摩根只需抬起手,便能夠遊刃有餘的捏住莉莉絲的下巴,慢慢的欣賞自己的作品。
【她很強大,很迅捷,有著身為一位真正戰士所應該擁有的驕傲和經驗。】
【直到她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原體的手指在黑暗靈族的面頰上畫著圈。
【她襲擊了我,傷害我的子嗣,想要將我的軍團當做自己的下一個戰利品:儘管所有狂妄到敢於參加這次行動的黑暗靈族,都已經將他們的性命和靈魂永遠的輸給了我,但莉莉絲不同,她是其中最顯眼的那個,最驕傲的那個,所以,我對她的喜愛和處罰也會是不一樣的。】
本能的,伏爾甘感覺摩根口中的那句【性命和靈魂】並非只是一種比喻。
“我想我知道這件事。”
當火龍之主因為眼前的一幕而眯起眼睛,安格隆則滿心都是另一個問題。
“我聽說在大遠征的早期,大概就是你和你的軍團剛剛團聚沒多久,你們曾與一批極其強大的黑暗靈族展開過一場遭遇作戰,並在這場作戰中蒙受相當巨大的損失:但儘管如此,你們依舊全殲了來犯的黑暗靈族,只不過,這場戰鬥從來沒有被記載進大遠征的官方軍書中。”
【我沒必要上報每一件事情,不是嗎?】
“所以,你把它做成了人偶?”
火龍之主接著提問道。
從始至終,他的眉頭都沒有放鬆過。
對於摩根的行為,伏爾甘的感覺很複雜。
一方面,他並不覺得對於進犯的靈族施加懲罰是什麼殘忍的事情。火龍之主與這些遠古異族間的仇恨,遠比想象中的更復雜,且不說夜曲星上曾與黑暗靈族間的廝殺,單單是在大遠征中,伏爾甘就曾做出過兩次聽起來與其形象極其不符的行為。
一次,在一場慘烈的遭遇戰後,伏爾幹用火焰燒死了一名貨真價實的靈族孩童:儘管那被證明更多是無意中的舉動,但火龍之主依舊將這一份責任攬在了自己身上。
而第二次,事情則清楚的多:在確定了一群被靈族統治了數千年,思想早已奴化,根本不想接受帝國統治的人類殖民地已經無藥可救後,火龍之主簽署了他人生中為數不多的滅絕令,也沒有忘記那些身為始作俑者的異族。
有了這些事就做字首,伏爾甘對於靈族當然沒有什麼好的看法。
但,話又說回來。
“……”
火龍之主瞥了眼摩根的玩具。
不得不說,即便放眼所有的基因原體,摩根的工匠手藝也是可以名列前茅的,而身為女性帶來的心思縝密和別出心裁,更是讓她的作品比起佩圖拉博或者費魯斯這樣的天才,更多了一絲靈動:儘管在外界的耳中名聲不顯,但蜘蛛女皇的確能靠自己的雙手創造出奇蹟。
活靈活現的奇蹟。
即便是以伏爾甘的標準來說,眼前的莉莉絲也著實是一件令人驚歎的瑰寶,她的面板之細膩和肢體之協調,完全看不出一星半點的死氣,眉眼中的氣質和麵部的皮肉,經過了原體微調,也已經逐漸洗去異形生物的殘酷,換上了更符合人類審美觀的柔和,
她的確是個美人。
摩根親手雕琢出來的美人。
儘管明知道這只是一具玩偶,一具早就被摩根殘忍的抽離了靈魂,甚至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保留清醒的經歷了活生生的改造,也許在無盡的痛苦中才最終死去的異形:更有甚者,她的一部分靈魂可能被蜘蛛女皇所禁錮,依舊在這一處由自己身體打造的牢籠中哭喊、彷徨。
但即便如此,只需遮住那雙眼睛,那雙摩根特意留下的眼睛,伏爾甘依舊感覺,眼前這個黑暗靈族彷彿會呼吸,會活動。
她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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