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待威廉.馬歇爾簡直比對待自己的國王還要殷勤,還要卑微。他甚至想要為威廉.馬歇爾拿著斗篷,弄得威廉哭笑不得,最後還是鮑德溫大笑著一把拉過了大衛,握住他的手臂,就這樣一手挽著大衛,一手挽著塞薩爾,一同進了塔樓。
這段小小的插曲讓威廉.馬歇爾有些煩惱的心情略微得到了一些緩解。
只是在宴會開始前,他又不由得對著那兩個裝在盒子裡的禮物發起了愁。
理查也很想要參加這次遠征。對於威廉.馬歇爾能夠得到亨利二世的允許,他又是嫉妒,又是羨慕。
但這位生性耿直的王子也並沒有因此試圖說服他的父親改變主意,用他人的失意來填補自己的內心空缺。相反的,他為威廉.馬歇爾準備了一匹雄健的駿馬,一身甲冑以及一件松鼠皮的斗篷。
對此,威廉只能說感激不盡,但隨後理查就提出了一個讓他犯難的要求,他讓馬歇爾為他在亞拉薩路的朋友帶份禮物去——當理查先取出了一柄長劍,告訴他說,這柄英格蘭寬刃劍就是他送給亞拉薩路國王鮑德溫的禮物時,威廉.馬歇爾還倍感欣慰。
但隨後理查又拿出了第二柄可以說是一模一樣的長劍,同樣的,這也是一份禮物,只不過不是給亞拉薩路國王的,而是給他的朋友與兄弟,埃德薩伯爵塞薩爾的……
威廉.馬歇爾聽的目瞪口呆,即便要將長劍作為禮物——這也很符合理查的性格,但至少你應當在規制上有所區分吧。
這兩柄雙刃劍簡直就像是一對雙生兄弟。同樣的長度,同樣的寬度,同樣用鋼鐵鍛造,黃銅鎏金的十字形護手,末端的注鉛圓球配重鑲嵌著一枚寶石,只不過一顆是祖母綠,一顆是藍寶石。
說起來,祖母綠的價值甚至超過了藍寶石,看到威廉的神情,理查哈哈大笑,他拍著威廉的肩膀說,沒關係,鮑德溫不會生氣的,或者說,他不但不會生氣,還會很高興呢。
確實,鮑德溫沒有生氣,在威廉.馬歇爾奉上了這件禮物後,他甚至馬上就高興的叫來了塞薩爾,和他一起將這兩柄長劍佩戴在腰間。
即便如此,他還覺得不太滿意,又讓人取來了瑪利亞王太后為他們打造的鍊甲,全部穿戴起來之後,鮑德溫甚至還饒有趣味的說,應當叫個畫師來給他們畫像。
威廉.馬歇爾無話可說,但是他想,如果是讓一些有心人知道了,準會興起軒然大波。
威廉.馬歇爾的憂慮可不是空穴來風——在宴會上,因為威廉.馬歇爾以及塞薩爾,就坐在國王的長桌上的原因,無人敢於輕易挑釁和造次,就連敬陪末座的亞比該,雖然面色陰沉,也控制住了自己,沒有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
只在聽說塞薩爾很有可能在幾個月後就能迎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時,亞比該只差咬斷了自己手裡的銀餐刀。
不過這位老兄對塞薩爾的惡意與仇視已經是眾所皆知的事情了。人們壓根兒不在意,甚至時常把它拿出來當做一個笑話來講。
威廉.馬歇爾敏銳的捕捉到一些外來的騎士正在不斷的往主桌上投注視線,並且交頭接耳,他們的話語雖輕,但威廉還是捕捉到了塞薩爾的名字,甚至從這些年輕並且心高氣傲的小夥子眼中,看出躍躍欲試的意味。
他不知道這是有人在故意挑唆還是他們的本意,但在宴會結束後,他不得不去提醒了一下塞薩爾,在之後的比武大會中,他可能會遭到很多騎士的挑戰。
果不其然。在遠征開始之前,為了檢驗騎士們的戰力,探勘他們的才能,瞭解他們的性情,大戰前的比武大會次數相當頻繁,有多人的,也有單人的,有馬上的,也有步戰的,塞薩爾也確實受到了許多騎士的正面挑戰。
他也確實沒有叫喜愛他的人感到失望,他贏下了一場又一場。無論是使用什麼樣的武器,身邊有著同伴,又或都是敵人。
威廉.馬歇爾總是有意與他錯開,他不是擔心與塞薩爾戰鬥或許會讓自己失去不敗的美名,而是擔心有人在他們的戰鬥中作祟,既不是為了理查,不是為了英格蘭,也不是為了天主,但就他對這個後輩的欣賞,他也不希望成為一支刺向他的暗箭。
馬歇爾的顧慮在幾天後化作了現實,就在威廉.馬歇爾再一次獲得了馬上作戰的勝利,用長矛挑著花冠獻給場中身份最為尊貴的女性——王太后瑪利亞的時候,觀看了每一場比賽,但始終興致缺缺——就算是自己的兒子大衛得了冠軍,也只是敷衍的拍幾下手的雷蒙,突然站了起來。
“諸位,”他有意在聲帶上施加了一些力量,讓自己的話語能夠被場中的每個人聽見,一些貴女皺起眉頭,抬起雙手掩住了耳朵,但所有的騎士以及他們的扈從都已經轉過頭來,想要聽聽這位可敬的爵爺想要說些什麼。
威廉只覺得不妙,他一抖長矛將矛尖上的花環遞給了瑪利亞王太后,瑪利亞也已經站了起來,她看似接過了花環,但更多的注意力還是凝聚在雷蒙身上。
“諸位,聽我說,”雷蒙向著威廉.馬歇爾投去了一個微笑,接著說道,“在這幾天裡,我們已經經歷了三場大比武,每一場比試都是那樣的精彩絕倫,令人驚歎。
而每一個騎士也已經向我們的國王,王太后顯示了他們過人的武力,卓絕的勇氣,難以描述的虔誠。而有目共睹的,在這些比試中脫穎而出的共有兩人,一個是遠道而來的貴客威廉.馬歇爾爵士,另一個則是我們都已經非常熟悉,並且深受民眾們尊敬和愛戴的小聖人。”
他說出這個詞的時候帶著一點譏諷的意味,只不過很難被人聽得出來。“他是國王的兄弟,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人們將他譽為聖城之盾。而正如此名,他在戰場上無數次的庇護了我們的國王,騎士,同樣也讓那些邪惡的異教徒難以突破我們的防線。
他的功績無人可以否認,在比武大會的賽場上也是所向披靡。但諸位,難道你們就不好奇嗎?亞拉薩路的盾牌與英格蘭的長矛若是相撞在一起,是長矛能夠摧毀盾牌呢,還是盾牌會令長矛折斷呢?別急,陛下……”他轉向已經從座位上站起來的鮑德溫:“遠征在即,我並不想讓他們受傷,甚至為了爭奪榮譽而死去。
我的建議是,請他們做一場個人的比鬥,但請不要向天主祈禱,求取聖人的眷顧,讓他們就如同兩個不曾被選中的騎士那樣展開一場真正的,以天主所賦予我們的血肉之軀與堅韌意志而戰鬥。
這裡有的是教士,只要他們沒有砍斷對方的臂膀,沒有不幸刺中了眼睛或者是喉嚨,一些輕微的淤傷和撞擊,應當無傷大雅,不會對之後的戰鬥有任何影響。”
雷蒙這番話確實說得合情合理,也確實激起了場中眾人的興趣,尤其是那些遠道而來,並不曾親眼目睹塞薩爾作戰的人們,還有那些被威廉.馬歇爾以及塞薩爾擊敗的騎士們,他們雖然心悅誠服,畢竟無論是馬歇爾還是塞薩爾都可以說是實打實的擊敗了,並沒有耍弄陰謀詭計,但誰都知道威廉.馬歇爾是不敗的騎士,而塞薩爾又是聖城之盾……
而有些人也確實察覺到了,要麼是塞薩爾,要麼是威廉.馬歇爾在有意迴避,他們從未同時出現在一個賽場上——眾人確實想要看看他們誰才是最強者,便隨了雷蒙的意開始大聲鼓譟起來。
瑪利亞王太后舉起了花環,她正想要說些什麼——作為場中的愛與美女士,她確實有這個權利。但此時塞薩爾已經站了起來,他高聲道:“那麼,威廉.馬歇爾爵士,你是否願意接受我的挑戰呢?”
威廉.馬歇爾與他遙遙相對,他將長矛丟給一旁趕來的扈從,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頭盔,他直視著那雙綠眼睛,忽而大笑了一聲,朗聲回答道,“當然願意,我的榮幸!”
既然是兩個人之間的比武,那就取消了多人混戰。
威廉.馬歇爾被要求休息一個小時,以恢復之前消耗的體力,雖然馬歇爾覺得自己並不需要,然後他們穿盔戴甲,套上了色彩鮮豔的罩衣,威廉從面盔狹窄的縫隙中向外看去,彷彿看見了一團鮮豔的火焰,正在塞薩爾的胸膛上跳躍,那是他的紋章。
紅底紋章在此時不怎麼多見,這簡直就像是一枚呈現在眾人眼前的心臟,他暗自感嘆道。
隨後,他在扈從的服侍下上了馬,他的馬要比卡斯托更高大一些,也更強壯,但卡斯托沒有表現出絲毫畏懼的模樣。在兩名騎士交錯而過,相互致意的時候,白馬甚至還朝那匹同類噴鼻,跺蹄子,做出挑釁的姿態。
威廉.馬歇爾的坐騎也不甘示弱,它正是理查送給威廉的那一匹,絲毫不負“國王之禮”的美名,就在這幾天,威廉.馬歇爾就憑藉著它得到了三位騎士的盔甲。
他們一直策馬前行,直至賽場東西兩端,而後撥轉馬頭,彼此遙遙相望,在這個時候還沒有後世人所常見的柵欄,騎士們正如戰場一般正面衝鋒,勝敗只在一瞬間。、
這種模擬戰鬥對騎士的平衡感,快速反應與預判有著很高的要求。
在這場戰鬥中,他們採取三局兩勝制,也就是說他們要對沖三次。
第一次的時候是威廉.馬歇爾憑藉著豐富的經驗,一下子就將塞薩爾刺下馬去,塞薩爾摔落在地,而卡斯托則高揚前蹄,沒有踏中自己的主人。
第二次塞薩爾採用了雙手正持槍的方法。這種方法在東亞比較流行,威廉.馬歇爾則感到陌生,他錯誤的判斷了塞薩爾的攻擊距離,被擊中了肋部。
這次是塞薩爾贏了,他在獲勝之後,立即跳下馬來搶在扈從之前拉起了威廉,在彼此視線交錯的一瞬間,他們雖然沒有說話,卻彷彿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
在第三次戰鬥中,他們速度要比之前更快,姿態也要比之前更堅決,而且他們採用的都是最常見的單手正面持槍,也就是騎士們最喜歡的夾槍衝鋒,一些觀看比賽的貴人們甚至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他們竭力俯身,靠向場中,想要看清決定了勝負的那一刻。
但就在那兩股颶風撞擊在一起的時刻,他們只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噼啪聲,兩節斷裂的矛頭高高向上飛起,而後墜落,兩名騎士分別朝著不同的方向衝去,旋即迅速地放緩了速度,等他們迴旋到場中的時候,人們才爆發出了一陣驚喜的歡呼聲。
在後世人常見的馬上比武表演中,時常會出現兩名騎士間隔著柵欄對刺而後長矛在盔甲上瞬間斷裂的場景,但別誤會,在表演賽中,騎士們會有意將脆弱的空心長矛別斷——觀眾們並不知道這柄長矛比他們自己用火柴棍綁起來的玩具小槍還要容易折斷,他們只看到碎片飛濺,就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場貨真價實的表演,簡直就是物超所值。
但事實上,除了騎士可能從馬背上墜落之外,這種表演危險性還真是不大。但威廉.馬歇爾與塞薩爾所使用的長矛都是貨真價實的,真的那麼容易撞斷,哪裡有可能在戰場上殺傷敵人。
矛尖是真正的鋼鐵,而杆也是堅韌的白蠟木,而他們的長矛也不是在盔甲上折斷的,而是他們在那交錯的那一霎那間,憑藉著自己的目力與技巧,默契地用自己的矛尖擊斷了對方的矛杆,才能得出現在的結果。
人們固然看出他們是有意打成一個平局的,卻也不由得要為這種無與倫比的技巧與騎士之間的惺惺相惜而感動。
他們拍著手向場中拋擲花環、絲帶、斗篷和珠寶,這些都有塞薩爾與馬歇爾的扈從為他們一一撿起,而他們則環繞賽場一週向人們致以謝意。
雖然也有人在說,既然馬上比武不分勝負,他們就應當繼續跳下馬來步行作戰,但此時已經沒人再去傾聽他們的挑唆了。
。